五十七

倚在遊輪的欄杆往外望去,碧瑩瑩的江面一平如鏡,水流溶溶。對面的綿綿青山像鏡頭一樣迅速往後倒退而去。

颯颯的秋風掠起了歐野禾的長發,飄舞如絲絳。她身形紋絲不動,仿佛在擺著姿勢拍照一般。她知道船艙上有不少乘客在暗中偷窺著自己,心中充滿了得意感。她心想:自己若是摘下了墨鏡,還不知道有多少乘客簇擁而上和自己合影要簽名呢!

趙信全和平山君多次告誡自己要低調、低調、再低調—因為,在他們看來,真正的潛伏者應該是越靜默越隱蔽越不引人注目才越好。但自己確實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哪怕自己穿得衣衫襤褸,可這麽窈窕的身材腰肢、這麽漂亮的明眸皓齒,又怎麽掩蓋得了呢?

正如那個著名歌星李香蘭不是中國人一樣,她歐野禾也不是中國人,她的真名叫雲鷗禾子,是日本特高課在中國大陸長線發展的一個女間諜,而今專門服務於“515絕密計劃”川東特務小組。對中國,歐野禾其實是非常喜愛的—這片遼闊而豐茂的土地,賜給了她多少的光環和名譽!她是如此的喜愛中國,所以非常渴望她和自己的祖國日本合為一體,讓中國變成自己未來的“故鄉”!

因此,她並不覺得日本是在侵略中國,而是偏執地認為日本和中國在“合體”—中日合體,就是她最大的夢想。至於這種“合體”的方式和過程是多麽血腥、多麽殘酷、多麽慘烈,她也不管。連天皇陛下都站出來公開說了:“這是在推動大東亞共榮!”而且,她認為自己能在這其中盡到一份心力也是義不容辭的,哪怕自己為之跌下萬丈深淵也在所不惜。

一想到深淵,歐野禾眼前一眩,仿佛看到江面上猝然冒出一個血盆大口般的漩渦在急速飛轉著,似乎要把自己吸進去—她心弦急斂,捏了捏自己那只精致小巧的手提包,慌忙收回了視線,讓它落在自己胸衣前的櫻花紋上,這才靜下神來。今天,她要送出去的情報非常重要:是忠縣塗井鹽廠的詳細地址圖!有了這張地址圖,軍部方面就可以派來戰機實施“定點轟炸”,把鹽廠的一切設施都炸個底朝天!這樣“515絕密計劃”的效果便能順利達成!越想下去,她的心情就越是暗暗激動。

“歐……歐姐!”她的身後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叫。

歐野禾心頭一顫,緩緩回頭看來,卻見那位《忠縣報》的女記者鐘清莞向自己款款走近。

她知道趙信全、平山君對鐘清莞曾經做過什麽,不禁心底一陣發虛,急忙控制住表情,盈盈地笑著歡迎道:“原來是鐘姑娘!巧了,巧了,真是巧了!你也往重慶去?”

“不錯。我去重慶參加《大公報》的特約記者培訓。你呢?”鐘清莞淡淡而答,清淩的目光在歐野禾臉上飛了一下。

歐野禾滿臉笑得像一朵桃花:“我是去重慶見幾個電影公司的大老板,和他們談一談拍攝大劇的相關事宜。”

“恭喜,恭喜!歐姐將來必定更是星光耀眼。”鐘清莞笑道,“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忘了我這個‘鐘小妹’喲。”

“肯定不會啦!”歐野禾甜蜜蜜地笑著,拉著她的手,“來,到我的艙室裏去坐一坐,你再寫一篇新聞好好報道我!”

在歐野禾豪華的艙室包間裏,鐘清莞一邊和歐野禾談笑風生,一邊暗自遊目四顧仔細觀察著這裏邊的一切。在這次上船之前,黎天成已經對她說過了:歐野禾正是那次“裸照綁架”事件的合謀者,同時亦是在中國潛伏多年的日本老牌特務!並且,黎天成要求鐘清莞利用自己與歐野禾的熟人關系在船上接近她、監視她,並多方幫助黎天成從她手上找出情報密件來。鐘清莞在聽完黎天成的談話後,即刻明白一切:自從那次“裸照綁架”事件後,她也懷疑上了歐野禾,因為只有歐野禾才能最便利地在賓館浴室裏偷拍到自己的裸照。而今,這一點懷疑果然得到了證實。鐘清莞又驚又羞又怒,自然是絕對不會放過歐野禾這樣陰毒的日諜分子,便答應了全力配合黎天成針對她的刺探行動。

談著談著,鐘清莞呷了一口咖啡,忽然冒出了一句:“歐姐,你在忠縣沒遇到過什麽惡心事吧?”

歐野禾渾身微微一抖:鐘清莞的這句話終於還是拋出來了!她其實一直都在等著它—如果鐘清莞刻意回避了這個話題,倒說明她是另有所謀的,說明她已經懷疑上了自己。如今鐘清莞當著她的面坦然道來,至少說明她還沒把自己看成外人。歐野禾清楚鐘清莞在忠縣的強大背景,她並不想陷入鐘家無休無止的懷疑與暗查之中。但她還要進一步試探鐘清莞,就一語雙關地反問道:“哦?你說一說,我在忠縣會遇到什麽樣的惡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