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雷傑沒來參加縣黨部這邊的黨務機密大會,並不是因為他妄自托大。畢竟,對黎天成,他素來還是懷有幾分敬意的。他是被韋定坤親自打電話召過去參加了軍統站內部核心幹部的特務機密大會。而韋定坤,是他無法拒絕的上司。

開會議事之前,韋定坤便拿出一個布袋往桌面上一揚—“咣當”一響,亮閃閃、圓溜溜的銀圓紛紛滾了出來,滿桌子亂竄亂轉。胥才榮嬉笑著撲上桌邊把它們堵在了自己胸口前,免得有一兩枚會掉下地來。

韋定坤粗聲大氣地對胥才榮講道:“戴老板這一次對我們成功圍獵日本女諜歐野禾的行動十分滿意,專門撥下了這一筆特別經費以資獎勵。咱們軍統局和他們中統局搞任人唯親不一樣,講的是賞罰分明!這些銀圓,老胥你拿下去分給‘特別行動隊’的弟兄們。不要中間克扣、存心偏私!”

胥才榮一邊收拾著銀圓,一邊笑得一張大嘴都合不攏了:“韋局長你神目如電、無處不照,我胥某人哪敢在你眼皮底下徇私舞弊?”

韋定坤慢慢剝開一粒鹽煮花生,神色漸漸收斂,沉吟著發問:“現在,大家把賞金也領了,心情也舒暢了—是不是該坐下來再琢磨一下歐野禾日諜案這件事兒了?包四狗死了,鄭順德失蹤了,歐野禾留下的線索又幾乎被掐斷了—胥才榮,別顧著收錢,你怎麽看?”

胥才榮停住了手,擡頭說道:“胥某認為,鄭順德有可能是被日本匪諜先下手滅口了,也有可能是投靠日本匪諜後一起藏匿起來了。”

“那你就給我開動十足的馬力把他們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韋定坤又將目光投向了雷傑,“雷秘書,你的意見呢?”

“雷某認為,此番歐野禾被查獲,應該是對日本匪諜的一個重大打擊。我們要防備他們不擇手段、狗急跳墻!我建議可以從萬縣站那邊多調人手和設備過來進一步推進反日捕諜工作。”

“這個是自然。”韋定坤把鹽煮花生米丟進了嘴裏,細細地嚼著,“目前,咱們在忠縣查獲了歐野禾,立下了一樁大功,在反日捕諜事業上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可喜可賀。借著這股春風,我會向戴老板建議:在忠縣增設一個獨立建制的軍統站,補足人手和設備,以便於進一步深挖日諜。這個忠縣站站長,就從在座的雷秘書、胥隊長當中產生。怎麽樣?”

胥才榮忽然舉手敬了一個禮:“一切全憑韋局長栽培。”

雷傑也含笑逢迎而道:“如此一來,我們軍統局在忠縣就更是樹大根深了。”

韋定坤雙目一亮,忽地向他直視過來:“雷傑,我今天和你講幾句明話:如今你往縣黨部那邊鉆得太深了,可是你的根基畢竟還在軍統局裏—你以為你將來真的可以在中統局和軍統局之間腳踏兩只船嗎?別做白日夢了!”

雷傑臉色一紅:“雷某生是軍統局的人,死是軍統局的鬼。”

“你明白這一點兒就好。”韋定坤又若有心似無意地問道,“我聽說你以忠縣黨部秘書之身插入縣政府事務之中,手裏大權在握,幾乎把牟寶權那老家夥都架空了?”

“對武德勵進會余孽分子的打壓,我一刻也不敢放松。”

“很好,那你對財政科、民政科、建設科這三個實權科室具有足夠的掌控力了?”韋定坤雙手停住了剝花生殼,目光緊盯住他的雙眼。

雷傑點了點頭。

韋定坤忽地身形上前,直湊到雷傑臉孔邊來:“那你就把這三個科室的經費挪用出來,為咱們軍統站創造收入!”

“什……什麽?創造收入?”雷傑大吃一驚,“你……你這不是與國爭利嗎?”

“‘與國爭利’?你這個詞形容得好。不過,你也不必大驚小怪的,我這可是在向你傳達戴老板的指示精神。”韋定坤淡淡地講道,“軍統站難道是喝西北風長大的?它的開支不需要錢嗎?我們是有渠道的,只是缺經費。一旦有款項注入,我們便可以賣藥品、賣食鹽、賣洋貨、賣槍支,賣市面上他們弄不到的東西……什麽生意賺錢,我們就做什麽生意。”

直到這時,雷傑才終於明白了韋定坤要自己一直努力謀取忠縣行政大權的目的是什麽了。

“你莫要這麽瞧著我,咱們戴老板說得對:中統局和黨部機關可以靠著‘黨產’來‘創收’,我們軍統局又怎能白白看著他們吃獨食呢?”韋定坤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只管放手去做,背後有我們戴老板給你撐腰,在忠縣這塊地盤上誰敢把你怎麽樣?”

雷傑猶豫著不敢立刻答話。

韋定坤又慢慢剝起了鹽煮花生,道:“俗話說:‘莫要為了芝麻丟了西瓜。’可戴老板經常教導我們:做人做事,應該是既要西瓜,也要芝麻。為黨國盡忠,我兢兢業業;為自己謀利,我認認真真。魚和熊掌其實都可以兼得的。小雷,你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