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長江畔的沙灘上,浪濤層層滾來,卷起千堆碎雪,紛紛灑灑。

黎天成和雷傑沿著江灘小路並肩而行,神情都是一片沉郁。雷傑忽然低嘯一聲,長長吟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語氣蒼涼悲愴,甚是動人。

“雷君,你可一定要放寬心境啊!人生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勝利者。”黎天成款款勸慰道。

“天成兄,現在牟寶權、程曉智、羅自高他們一定在為我的遭殃而拍手稱快吧?忠縣的老百姓也在後面直戳我的脊梁骨吧?”雷傑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自己那個手提竹箱,苦笑道,“韋定坤、胥才榮他們把所有的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可我這口箱子是會替我說話的呀:我當初到忠縣來時它裏面裝了一些衣物筆具,我現在離開忠縣時它裏面還是只裝了那些衣物筆具,沒有多一件東西!不管別人怎麽看我,我反正是來得坦然,也去得坦然。”

黎天成頷首道:“雷君,對你的操守,我從來是毫不懷疑的。我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想把你繼續留下來,真的很舍不得你走。”

“天成兄,韋定坤已經被我得罪到底了,肯定不會讓我留在忠縣給他添堵,一定會想方設法趕我走,而且,他甚至比牟寶權、程曉智等人更為急迫。”雷傑冷笑著講道,“我只恨當初不該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做了他的‘棋子’!”

“我知道你一定很難受。你心裏有什麽憋悶的話盡管講出來吧!”黎天成悉心寬慰著他,“別堵在心裏生出什麽毛病來。”

雷傑遙望著江面上的白帆點點,款款而言:“首先,我以自己的遭遇給天成兄你一個借鑒,軍統站的人確實是面厚心黑,翻臉如同翻書,說不認賬就不認賬,就喜歡踩著別人往上爬……你今後和他們打交道,一定要多加小心。”

黎天成慨然點頭:“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在忠縣囂張太久的。”

“好!天成兄,難得你還有這一份鋤強扶弱之心。”雷傑凝望著他,感慨道,“當初,我們被中央組織部分配到這裏來,本也想在這忠縣的大地上革故鼎新、勵精圖治,本也想把武德勵進會的腐朽勢力滌蕩一空!我們一起並肩經歷了多少驚心動魄的鬥爭啊!那個時候,我們無私亦無畏、有勇也有為!結果,在我們奪得了忠縣的黨政大權之後,自己後來也成了連武德勵進會的腐敗分子都不如的昏官、庸官!我還滿懷憧憬地加入了軍統局,以為可以更好地為國效力!誰能想到軍統局號稱‘領袖之杖’‘黨國之光’,竟也借著高層的名義大發其國難財!真是豬狗不如!”

“你說得不錯。”黎天成也緩緩言道,“行走官場近十年,我所見到的絕大多數黨國官員,幾乎個個都是表裏不一、貪墨好利、華而不實。他們口頭上把民眾高高掛起,實際行動中卻把民眾狠狠踩在地下!他們只知媚上、拜上、從上,卻從不為民、利民、惠民!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怪象何時才是個盡頭!”

“天成兄,我先前也十分信奉三民主義,也希望團結同心同德的同志一起扭轉這渾濁的世道。”雷傑嗟嘆著、流著淚,“然而,我終究是一敗塗地了,甚至還淪為了腐朽幫派用來欺民牟利的棋子。我恨,我真恨!”

“雷君,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了。畢竟你是他們的下屬,終究是扭不過他們的。也許,我和你之間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黎天成握著他的手,盡量開導著他,“你這一次只是被降調到樂山市黨部去當一個幹事,並沒有傷到你的根底。你到了那裏,先休一個長假,好好平靜下來後再說。山不轉水轉,你我終有再見之時的。”

這時,遠遠的一聲汽笛傳來,駛往重慶的輪船已然進了碼頭。

雷傑往那邊看了一眼,思忖著言道:“天成兄,你我臨別之際,我還有幾件事情忠告於你,你要好好記著:韋定坤一直在給你‘扣帽子’,到處攻擊你是反共不力、誤黨誤國。對此,你定要小心提防。”

“我知道,我自己會小心的。”

“另外,我告訴你一個重要機密:其實,‘山羊灣槍戰’事件是韋定坤搞出來的第一場‘活劇’。他將來還會有第二場、第三場……他正在逐步實施一個針對共產黨的‘飛狐計劃’,但具體的內容我也不很清楚。我只知道,他要用這個計劃來對付共產黨的鹽務代表齊宏陽並順勢廢除國共供鹽協議,從而立下大功為自己謀取前程。”雷傑細細講來,“這一次戴笠拼命力保他留在忠縣,就是因為他是‘飛狐計劃’的具體實施者。換句話說,完全是這個‘飛狐計劃’保住了他的地位和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