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6章 會館

漕船至通州最後一段路,即是惠通河。

惠通河也稱為裏漕,乃是元時郭守敬開挖的,但這一段河也是最難走的,經常枯水,每到枯水時非雇傭纖夫拉船不可,如遮洋船這等五百料大船,一艘船非幾十名纖夫不可。

故而過這一段河也不容易,漕船要自己找纖夫,兩個字不行,一定要雇傭當地纖夫方可。

這些纖夫都是有“堂口”的,平日都好勇鬥狠,要過運河非他們不行,若是漕船請外人拉纖,會被他們打跑,屬於本地壟斷行業,故而這些纖夫坐地起價是少不了的。

不少漕船逼於無奈,都不得不請了纖夫,楚大江舍不得這錢,還是決定帶著自己的運兵拉纖過河。

林延潮見漕船下,楚大江與他的運兵們一並下船在船邊拉纖。

上百運兵,在火辣辣的太陽下,揮汗如雨拉拽著千斤重的漕船,一步一步地在運河上拖行。不少運兵咬著牙,背上身上被繩索都拉出了一道道血痕來。

一旁的幾十名運河纖夫坐在壩上,雙手籠在袖子裏嘴裏挖苦道:“弟兄們,前面還有幾裏路呢,你們這樣到什麽時候,讓雇咱們幫你得了,不久費點錢嗎?”

楚大江和他的運兵咬著牙不理會。

一旁的纖夫繼續道:“當兵的,別被那些當官的騙了,他要把雇纖夫的錢省下來,自己好入京城逛窯子呢。”

眾纖夫你一言,我一言就是要打擊運兵拉纖的信心。

林延潮身旁展明哼了一聲,當下跳下船幫忙拉纖。

楚大江見展明幫忙,連忙道:“這展兄弟,使不得。”

展進二話不說,埋頭拉纖。

過了一陣,陳濟川笑了笑道:“展兄弟一身蠻力,可頂得過兩三個大漢吧,我與他比比。”

於是他也下了船,加入了拉纖的運兵之中。

林延潮見了心想,就當作是收買人心吧。

於是他也脫去長衫下船去,這下楚大江不幹了,他道:“林解元,你是斯文人啊,怎麽可以作這等事。”

林延潮不顧楚大江,將繩子背在身上道:“都是一條船上的,什麽解元不解元的,過了這條河,我趕著進京呢,你可別看不起我讀書人氣力不夠啊!”

楚大江含淚道:“林解元,這怎麽使得。”

林延潮笑了笑,對身後的高聲道:“弟兄們加把勁啊!”

“加把勁啊!”眾運兵一並呼應。

眾人都是忙得脫力,但總算是駛過了這淺灘,通州的碼頭就在眼前。

林延潮三人見到了目的地都是十分高興,不過他轉過頭見楚大江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

“楚把總為何苦著臉?到了通州將漕糧交送至倉場,你就完事了。”

楚大江搖了搖頭沒說話,一旁的綱司道:“解元郎,有所不知,糧不是送進倉場就完了,我們需去倉院投文,按常例每船要十兩銀子,這錢我們不能親自給要托保家,保家還要每船再索三兩,取了投文再去交倉,交倉也要找保家,每船再索要四五兩,還有衙門官辦書吏馬上馬下各色都需打點,往年時候,都要拿我們運兵自己的貼備,羨余來抵。”

一旁一名運兵道:“我們方才拼死拉纖省下來的錢,都入了這幫人的手裏,這世道公平嗎?”

見屬下抱怨,楚大江斥道:“你與林老爺說這個作什麽,說出去讓人見笑,再大的苦,能自己吞下去,這才叫爺麽!”

說到這裏楚大江向林延潮抱拳道:“林解元,到了通州,咱們就分手了,我的是粗人不會說話,就望你明年春闈高中吧!”

林延潮知自己也幫不上什麽。一路走來,他也不由自問。

這每年四百石漕糧,每一粒上都是運兵和老百姓的血肉,再被那些食肉者層層瓜分。

僅僅是這漕運一道,就可見得當今吏治腐敗到什麽程度。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路,看來還有很遠很遠啊。

林延潮也是拱手道:“楚把總,以後若是有難處,就來福州會館拿著我的帖子來找我。”

楚大江拱手道:“某就不多說了,說了就矯情了,這情記在心底。”

展明,陳濟川二人與楚大江亦是惺惺相惜,眾人說了後會有期的話,當下在碼頭上作別。

林延潮從船梯上下船,在碼頭上雇了一輛馬車,當下往福州會館去了。

從通州碼頭至皇城還有老遠,去的時候,天還亮著,到的時候天已是擦黑了。

馬車顛簸,加上漕船最後那幾十裏,令林延潮疲乏不堪,無暇看什麽風景,只一腦門子想找個枕頭睡個好覺。

下了馬車,擡起頭就是皇城城墻了,城墻上燈籠掛了一排,還有一大城門樓子。

一問車夫得知這是宣武門,林延潮心道原來福州會館就在宣武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