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4章 潘季馴的奏章

潘季馴沒有貿然下斷語。他當年治河的時候,車駕所至,行數千裏,與民役都在第一線,任何事都親力親為。現在賈魯河疏通的如何,他也要親眼所見。

他與十幾個親隨,就沿著壩上走。

其余隨行的眾官員本來是裝著隨意看看的,見潘季馴走了立即跟隨在後。

潘季馴沒有叫他們跟來,除了臧惟一,龔大器,付知遠等省裏大員,其余人也不敢離得太近。

這一次河南遭災,下面的州府隱瞞災情,臧惟一,龔大器,付知遠他們都知道。這是官場吏治多年積弊,非短短的時間可以消除。

但下面的州府如將災情如實上奏潘季馴,潘季馴再上奏朝廷,萬一天子震怒,他們搞不好是要被問責的。

現在潘季馴來到歸德府視察。他們心想林延潮乃能臣,任歸德府知府不過半年,但很有政績。所以他們就指望林延潮給他們打一個翻身仗。

三人心思都很微妙,卻不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就看潘季馴如何想的。

眾官員陪同潘季馴到了淤地。

但見沿河的壩裏,都種了莊稼。不少百姓都在地裏耕種。

潘季馴站在田邊負手看了一會,然後令人下到還未種上莊稼的淤地,抓了一把土給他。

潘季馴與幾位官員一並看了問道:“你們以為這土怎麽樣?”

一名官員道:“好土啊,就如同平日吃的細面。”

潘季馴點點頭,他身旁一名懂農稼的師爺,取了點土放在口裏嚼了嚼道:“甚好,極為潤膩。”

又一名官員道:“啟稟制台,下官雖不甚懂農桑,但也知道如此的土不用如何澆水施肥,也能長出好的莊稼來,勝過沙土十倍。”

潘季馴命人招了幾名老農過來。

潘季馴道:“我們幾人不懂的莊稼,有幾句話想請教幾位老丈。”

幾名老農連忙道:“老爺有什麽話盡管問,草民等知無不言。”

潘季馴把土捏在手裏問道:“你們管這土叫什麽?”

幾名老農看了一眼,然後稟道:“我們管這土叫花淤土,這樣的田叫花淤田。”

“哦,為何名之花淤?”

一名老農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

半天才有一名官員翻譯成官話道:“這老農說,這要從放淤說起了,老百姓從河邊放淤到這田裏,淤土沉降不均,土少沙多色紅,老百姓將之稱為赤淤,而土多沙少,色雜的,老百姓將之稱為花淤。一般而言近河口多赤淤,遠河口多花淤。”

“六月時引的河水,稱為礬山水,容易成花淤田,至於其他月份的河水,就多沙少土了。花淤乃是上田,一般要比赤淤田貴一倍,而赤淤田又要比非淤田貴數倍。”

潘季馴點點頭,但見龔大器笑著道:“宋史食貨志有載,朝廷定田,隨陂原平澤而定其地,因赤淤黑壚而辨其色;方量畢,以地及色參定肥瘠而分五等,以定稅則。”

付知遠也是笑著道:“龔兄真是博聞強記,本官也有一得,當年王荊川頒農田水利法其中雲,民修水利,工料自籌,若工役浩大,民力不能給者,許貸常平倉錢物給用。”

“當年本官在歸德府任官時,就說林知府常效王荊州變法之舉。”

又一名官員則道:“不錯,聽聞林知府在歸德,所用青苗法,市易法,百姓稱便。這也是當年王荊川的遺法,不過似又有不同。”

付知遠點點頭,但單知府出面質疑道:“王荊川的農田水利法頗有爭議,此舉常被後人稱作勞民傷財之舉。”

付知遠看了單知府一眼,他也知道對方不服氣,若是林延潮的歸德府政績出眾,那麽身為開封府知府,河南首府的他顏面何哉?

兩個知府都是河南舉足輕重的官員,他也不好在面上去斥單知府,如此顯出偏幫之意,特別他還是曾經的歸德知府。

一名官員向老農問道:“你家在壩下有幾畝地?”

老農有些畏懼地道:“不敢欺瞞大人,二十畝。”

那官員和顏悅色地問道:“老丈,那這壩下有多少畝?”

那老丈畏畏縮縮地道:“大約有小一萬畝吧!草民也說不清楚。”

潘季馴點點頭,心想這裏有一萬來畝,那麽沿河三十多萬畝看來也是不虛的。

單知府忍不住問道:“那官府修這大壩,你們村繳多少錢?”

老農聞言一臉茫然的樣子道:“繳錢?繳什麽錢?”

眾官員不由吃驚,林延潮辦這麽大的工程,竟沒有向民間攤派?

“沒有攤派?那修這壩,有無征役?”這官員追問道。

“那倒是有,官府當初要修這壩,咱們老百姓是一呼百應,老漢我也賣了兩個月力氣。”

“那這次工料,堤上堆的石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