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召對

回到府中後,想起適才庶吉士們的議論,林延潮是很欣慰。

都說儒學教出來的讀書人的迂腐,但其實讀書人從來不缺乏對正確的判斷。

何為正確?

當然不是自己理解的正確就是正確,自己理解的正確就是正確,那是皇帝才作的事。

除了皇帝以外,沒有一個人有這個權利,當然除非他並非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哲學學派,用理論來指引一切行為準則,小至個人修身齊家,大至治國平天下。

有了這個理論,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的問題,都有他的辦法來解決。

就在當日講完通商惠工的理念後,第二日林延潮忽被召進宮去,說是天子召見。

這令林延潮很訝異,自那天在弘德殿見後,天子已有近兩個月不見大臣,百官了,所有旨意都是通過書面或者口頭通知內閣,在這個時候天子怎麽會突然召見自己。

所以林延潮滿是忐忑地來到乾清宮。

見了天子但見他仍是躺在榻上,右足仍是不能下地的樣子,但比兩個月前而言,天子的氣色已經是好了很多。

榻旁隨手擺放著很多書籍及奏章,在林延潮入內時,天子仍是在閱讀奏章。

天子見了林延潮笑著道:“林卿,看看朕的氣色如何?”

林延潮懸著的心放下了當下笑著道:“啟稟陛下,臣見陛下今日之氣色,所謂龍精虎猛也不過如此,想來不用多久就可以上朝了。”

林延潮說完,見天子目光轉過。

林延潮看天子的臉色心想,好啊,曠工曠出癮來,宅家宅出體驗,每天不用上班很爽是不是?

不過勸諫我已經是勸諫過了,然後林延潮立即補救道:“但臣以為,外面小臣議論,陛下不必放在心上,陛下眼下還是以將養龍體為重,如此方是國家社稷之福啊!”

天子緩緩點頭道:“那刑部主事,朕已是重譴,不過今日朕召你來,不是為了此事,賜坐!”

林延潮謝過後入座。

天子道:“朕最近不上朝,難免悶得發荒,與卿隨便聊聊,就談談國家大事如何?”

林延潮聽了心底一動,立即道:“臣愚鈍,還請陛下開示。”

天子笑了笑道:“林卿不必拘謹,你我君臣多年,你大可知無不言。對了,朕想聽聽林卿的治國安邦之道,卿以為要想豐太倉,補去年朝廷拉下虧空,應當開源還是當節流?”

林延潮心底大罵,八成有人打自己的小報告了。

於是林延潮正色道:“啟稟陛下,由宋可見,範相公的慶歷新政在於節流,王相公主導的熙寧變法在於開源,二者都是富國強兵之道,但也各有弊處。”

天子點點頭道:“範相公就是範相公,範文正吧,他也是吳縣人,說起他,朕記起來申先生也是吳縣人吧。”

林延潮道:“陛下果真博聞強記,申閣老他確實是吳縣人。”

天子道:“申先生之才具不遜於範文正公,卿以為他為首輔後,朝廷與萬歷十年之時有什麽不同呢?”

句句都是陷阱啊!

什麽叫伴君如伴虎,真的是一點也不錯。

林延潮道:“陛下所言極是,但臣以為今日天下之國泰民安,都是陛下勵精圖治,而申閣老的治國有功,則在於君臣一心。”

天子聞言大笑道:“林卿,朕不是來找你說奉承話,我們君臣已是許久沒有閑聊過了,今日之政於萬歷十年時有什麽不同。”

林延潮只能在心底道了一句,張江陵,對不住了。

林延潮道:“臣以為當年新政之功,在於清丈田畝,清丈田畝本是好事,但下面的官員承意而為,甚至為了討好,故意浮誇虛報……”

“正是如此……”天子道,“林卿,朕聽聞下面的官員為了政績,為了討好張江陵,將地方的田畝任意虛報,甚至有的縣將縣內已有耕田,重新丈量了一遍,兩倍報了上去,你以為可有此事?”

林延潮道:“臣雖不曾目睹,但料想不假……”

說到這裏林延潮又補了一句道:“大概也是矯枉必過正。”

天子正色道:“你繼續說下去。”

林延潮道:“臣以為不少地方,若按清丈出的田畝繳稅,必然攤派到無辜百姓頭上,橫征暴斂之下無疑會導致民亂,申閣老主輔內閣後,已知其病,但廢除清丈田畝之策,又會令前功盡棄,故而內閣停考成法,並讓各省督撫不嚴格按照田畝之數報上催科,令百姓得以不為官府所惱,這就是申閣老之功了,三楊易之,也不過如此。”

天子點點頭道:“說的好,朕有所得。對了,朕今日聽得一事,傳聞你教習庶吉士時,反對朝廷的重農抑商之策,而鼓勵通商惠工,此事可有?”

林延潮立即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