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1章 喜歡做官

今時不同往日。

許孚遠,周汝登先後在靈濟宮登壇講學,學徒雲集,規模更勝於當年。

許多大儒都能以在靈濟宮講學為榮,以往主講靈濟宮都是理學,心學大儒,而今卻有些百花齊放。

前幾日楊起元在靈濟宮講學。這楊起元是萬歷五年進士,師從羅汝芳,大悟性命之宗,但他卻不是王學門人,而是會通各家雜說。

他講學時可謂盛況,有近千舉人之多。

但楊起元之會卻不如今日,今日這會者有兩千人之多,不少讀書人都聽不見,只能夠遠遠的坐著。

林延潮穿著常服,來到草廬搭蓋的棚子下,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至於徐火勃,袁可立也是隨同林延潮來此旁聽。

三人等了一會,就見一輛牛車緩緩行駛而來,牛車上正立著陶望齡。

這坐牛車也是魏晉遺風,也是靈濟宮講學的規矩,而陶望齡一身寬袍大袖,牛車稍停時他即上躍下,並作三兩步地登上講壇。

陶望齡此舉似有些嫌牛車太慢,與大儒的從容不迫頗為區別。

四面嗡嗡之聲響起,林延潮本以為舉子們會驚訝他的年輕,或者是他的並非官員的身份,但事實上並沒有人有任何異議。

陶望齡登上講壇,目光掃視後,先向四面一揖道:“諸位有禮,在下會稽陶望齡,素來習儒略有所得,今日道來。當今之世,學派甚多,不少人都趨於流俗,今日心學盛行,便去學心學,他日理學盛行,就一並去學理學,又一日有人談玄,又改作一道,內心沒有定見,只作順波逐流。”

陶望齡一言,在林延潮聽來可謂口氣不小,這話說得太滿,很容易得罪人。但是講會就是這樣,你的言辭不犀利,不足以動人,一開始不拋出觀點來,很多人沒有興致就走了。

特別是靈濟宮講學,這裏多是舉人,層次極高,他們寒窗多年胸中都是有真才實學,他們容不得你娓娓道來,一來就是要上幹貨。

陶望齡道:“不說其他,儒學就有八派,有人說我從心學,那心學也有七派,大的分作兩支,一派作本體,說本體重要,一派作功夫,說功夫重要。”

在場不少舉子都是來自大江南北,其中應天的讀書人不少,對於當初陶望齡與焦竑論道時,說的從本體到功夫,再從功夫到本體都已是大體知道。

“而今王學本體頗盛,然而功夫實落了下乘,本體不崇思辨,已並非我儒學正宗。”

陶望齡這話一起,眾讀書人都是駭然,這話將王學裏的王畿一派,等於盡數打倒了。

不少人欲起身辯論,但幾個從南方來的讀書人都拉著對方衣袖坐下道:“聽下去再說!”

見下面讀書人騷動,陶望齡又道了一句:“至於功夫派,崇功夫而黜本體,似心學而非心學。”

好了,眾人反而平靜了。

徐火勃道:“老師,周望之言等於將王學兩派都是開除了儒家門墻,若是他今日不能自證其言,那麽天下讀書人就會攻訐我林學。”

林延潮卻不以為意笑著道:“陽明先生當年言過,這近溪先生(王畿),緒山(錢德洪)先生兩派可以互補,但如何互補他卻沒說,今日正好可以聽周望說來。”

但見陶望齡道:“陶某承學功先生之教,只聽先生說功夫,卻不見先生說本體,先生當年不答,陶某覺得有文王望道而未見之意。”

“陶某今日在此說破,功夫與本體相輔相成,嚴灘問難時,陽明先生點明,從本體至功夫,有心處具是實相,無心處具是虛相。從功夫到本體,無心處具是實相。從功夫至本體,無心處具是實相,有心處具是幻想。”

“我曾舉例,人若睡覺,閉眼躺床是功夫,但閉眼躺床就是睡覺嗎?其實不然,要入睡需心無雜念。越存入睡之心越睡不著,反而是無心入睡倒是睡著了,這就是從功夫到本體,無心處都是實相,有心處都是虛相。”

這些話在南京時,眾讀書人已經聽過了,眼下陶望齡再講一遍,不少人仍有不少領悟。

至於第一次聽的人更是如醍醐灌頂。

“所以很多人弄錯了無心與功夫,其中近溪之學即是如此,此學如同告訴眾人睜眼站著就可以入睡。”

聽到這裏,眾人都是笑了。

“誠然功夫深處,也就是累到極致,站著睜眼也能睡著,但是對於常人而言,實在太難了。故而陽明先生有言,非利根者不足以學。”

“然而緒山之學又錯在哪裏?這如同告訴人要睡覺,只要用力於閉眼,精致於床具,舒適於床榻,四周一點雜聲也聽不到,做完這一套功夫後,努力存著念頭,想入睡就能睡著一般。”

眾人聽了又是大笑,笑後都覺得,不正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