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1章 喜歡做官(第3/4頁)

他也不過是一個穿越客,他的理論都是站在‘後人’的肩膀上。所以得享這大儒的名聲,他是有幾分受之有愧的,但這麽多舉人對自己如此崇拜,自己是不是留下些什麽話,能讓他們一生受益,終生可以受用的呢?

林延潮想到這裏,於是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吾為官多年,公務繁忙,不免崇實脫虛,在學問上已是難有建樹了,再講下去也是老調重彈,沒有新意。但你們要是請我至此,問今科會試要考什麽?那麽請恕我難以奉告了。”

聞言眾人都是一陣笑聲。

林延潮點點頭道:“但周望請我上台,又不好推辭,就說兩句肺腑之言,這事功之學就是實學,我雖創此一派,但不等於我所認為的都是對的,若陷入這樣的想法,如同入了歧途,再好的學問都是錯了。我創立事功學派的初衷,就是希望諸位對於各家學派當兼容並蓄,什麽好用就用什麽,時時在事功之中實踐吾知,更新吾知,能讓天下讀書人做到這一點,吾當足矣欣慰。”

林延潮方說完,下面舉子就是一陣熱烈的鼓掌聲將他的話打斷,每個人的臉色都露出崇敬孺慕的神情。

林學那句‘實踐出真知’,經林延潮,陶望齡的傳播,已是深入很多讀書人的心中,學實學者不知這一句,就如同王學的人不知‘致良知’一般。

林延潮又繼續道:“十數日之後,就是大比之期,說起這一事我有些閱歷之談,這麽多年為官愈久,我愈是明白一件事,無論你身在何處最後都要回到自己的初心之中。我縣試,府試,院試,一路順暢,不曾落第過,這一路上我見了無數人落榜,故而我努力不懈,生怕與他們一般,最後三元及第,更是科科都考了第一,進了翰林院裏。”

“而落榜者有的仍在讀書,有人去教書育人,有人經商富甲一方,他們的人生未必一敗塗地,而及第者,他們很多人卻仍不高興,有人被罷官,有人甚至被流放,更多人陷在勾心鬥角裏,他們寧可回鄉耕田,也不願意留在官場上。”

“自讀書起,有人就我們為何要讀史,我們答曰以史為鑒。為何要習詩,我們答曰陶冶性情。但吾不以為然,倒不如我喜歡讀史,喜歡習詩,僅此而已就好。而今就要大比,有人又問為何赴試,我們答曰做官。那麽大家是既是做官,為何每年還有那麽多官員被罷官奪職呢?”

“過往我問過很多同僚,為何要做官?這些同僚都是我的好友,故而知無不言,有人道,為了光耀門楣,光宗耀祖,有人甚至直接答曰為了名利。我笑了笑,正如書中有黃金屋,書中有顏如玉一般,我讀書即為了做官,做官為何不能為了黃金屋,顏如玉呢?”

“但後來久而久之,這些為了顏如玉,黃金屋做官的同僚,卻陸續離開,問他們為何,他們有的說,受不了清苦,才具不足,受不了案牘勞形。有人甚至因貪墨而下獄,流放而罷官。但是卻有另外一些官員,他們直接告訴我他們喜歡為官,他們常與我談為民盡心,如何革除這官場積弊,懲奸揚善,這些人胸有中抱負,初心不改,至今仍在朝堂上,堪為國之棟梁。”

“沒錯,朝廷設官乃為天子為牧民,但對於我等為官之人而言,為官只有一事,那就是為國為民。為官只要能以天下為己任,那麽功名利祿於我何加?今日大比之前,諸位還請捫心自問是否有兼濟蒼生之志?為治下百姓作父母之心?不願為此,為官也是存有二心,不能盡心事之,何談喜歡,在官場蹉跎歲月,也只是朝廷酬汝之光陰而已。初心在於何處,最後也能將歸於何處,林某但願求科舉者人人都喜歡做官!”

林延潮說完後,當下向全場一揖,然後從容走下講壇,袁可立,張汝霖跟隨在後,但見林延潮面前,人群此刻自動一般分開。

不知何人率先鼓起掌來,頓時掌聲如雷,經久不息。

台下的陶望齡走到林延潮面前,感慨道:“老師,在浙三年自以為可以出師了,但今日聽老師一言,方知自己的學問比老師而言還是望塵莫及,學生拜服!”

林延潮道:“我也是聽你之言有感,我不怕他事,唯獨怕先聖之學從我手中失傳,而今所托得人,這振興實學,發揚光大之事,有你足矣。”

“學生多謝老師的信任,學生能有今日都拜老師所賜。”陶望齡聞言長揖。

台下的對話,不少人都聽見,林延潮殷切叮囑,以衣缽托付,如此畫面猶如古人師道相傳。

在袁可立,徐火勃的眼中,好比楊時當年辭別程頤,將理學的真傳傳播到天南,數年之後楊時又再度回到程頤之身邊,拜謝師恩。

靈濟宮下,三千人中,講壇之上,這一幕就如此自然而然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