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快遞小哥

“擱在兩千年後,送快遞的也不會來這麽早啊。”

任弘一邊吐槽,一邊披上件袍子,匆匆出門,河西地區晝夜溫差大,白天的敦煌戈壁酷熱無比,淩晨時卻有些寒冷。

外面敲門的驛使,已被值夜的人迎了進來,松木火把的光亮下,映出一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面孔,汗水將沙子和鹽粒凝固在了臉上。

這就是漢朝的快遞小哥了,頭戴皂巾,身穿右襟寬袖衣,足登長靴,背著的褡褳則是紅白相間,你別說,和京東的包裹還有點像。

驛使嘴唇龜裂,眼睛裏滿是血絲,與任弘見禮後,從身上掛著的褡褳裏,取出一個紅漆木盒:

“郡府傳書,需得親自交給置嗇夫過目!此外,還望能為我備一匹新馬,我稍後還需趕往下一處!”

“請隨我來。”

任弘曾多次接待過夜行的驛使,業務輕車熟路,一邊喊東廚倒水準備吃食,同時讓廄佐備好馬匹。

去往置嗇夫辦公廳堂的路上,任弘詢問驛使來處,卻得知,他昨日一早才從敦煌出發,一天趕了百三十裏路抵達懸泉置。

“如此疾速,應是急事!”

等他們走到平日辦公、宴會用的廳堂時,徐奉德也已經一瘸一拐,從樓上下來了,他身上的官布袍未穿正,頭上的劉氏冠有點歪。

徐奉德整了整衣冠,雙手接過紅漆木盒,恭恭敬敬擺在案幾上,並當著郵人的面打開。

此時,青銅燈架上的燈盞悉數點燃,廳堂已是光影閃爍。

卻見漆盒裏邊,是兩塊緊緊貼在一起的簡牘,長一尺五寸,並加蓋印泥封文——兩端,中間各一封。

“三封乘傳!”

任弘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眼皮一跳。

漢家自有完善的傳書制度,從一封到五封,分別代表不同的接待規格:一封乘馬、二封軺傳、三封乘傳、四封馳傳、五封置傳。

具體講起來有些繁雜,不如套用任弘的總結:

“一封雞毛蒜皮,兩封雞飛狗跳,三封殺豬宰羊……”

分別對應了懸泉置應付不同規格傳書的忙碌程度。

總之,接到三封乘傳後,懸泉置要準備“四馬下足”的公家軺車一輛,豚羊雞酒若幹。

這架勢,來的肯定不是小人物,按照任弘的經驗,要麽是玉門、陽關都尉這種比二千石級別的官員上任,亦或是隸屬於九卿的朝廷使者過路……

不等他往深處想,徐奉德已喝令道:

“任弘,對封印。”

“諾!”

任弘輕車熟路地打開壁櫃,取出每個置所都要備份的印泥板,與傳書上的封印對照,確認一模一樣……

他擡起頭:“嗇夫,確是禦史大夫之印!”

徐奉德自己又檢查了一遍,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任弘方才已經問過值夜的人,就算是起最晚的雞,也已經叫完許久,而天空仍是一片黑暗,遂稟報道:“七月己卯,幾旦!”

和後世以為,古代不管哪個朝代都是十二個時辰不同,至少在河西走廊,大家過的是“十六時制”,一天有十六個時稱。

從0點開始,分別是:夜半、雞鳴、晨時、平旦、日出、蚤食、食時、日未中、日中、日失、餔時、下餔、日入、昏時、夜食、人定。

而在懸泉置這樣的驛站,更是將時間細分成了三十二個!比如將晨時(3至4點半)分成了雞後鳴、幾旦兩個點。

因為他們必須確認,每一封傳書抵達、離開的具體時間,若是不夠精確,往後出了事,追究責任就要扯皮了。

所以任弘覺得吧,懸泉置還缺少一個對“懸泉三十二時稱”大聲敲鑼報時的崗位。

在確認封印無誤,記好時間後,徐奉德才輕輕打開了傳書。

他掃視上面的字,眼睛睜得老大,然後便狠狠瞪了任弘一眼!

傳書被遞給任弘:“速速記錄在案!”

任弘應諾,跪坐在蒲席上準備書寫,可一瞧那傳書,卻是一愣。

“元鳳二年八月癸亥,大司馬臣光、禦史大夫臣欣,承制詔侍禦史曰:

駿馬監傅介子奉詔使西北國。

禦史大夫欣下右扶風、隴西、安定、武威、張掖、酒泉、敦煌諸郡置、廄,承書以次為駕,當舍傳舍,為駕三封乘傳,如律令!”

這是漢朝傳書的標準格式,一年前由大將軍霍光命禦史府下達,意思是沿途點到的各郡置所客舍,都要按照規格接待去往西域的朝廷使者傅介子,勿論去來。

不會錯的,類似的傳書記錄,懸泉置已有一份,任弘曾反復翻閱過。

那次是前往西域的記錄,而如今再見這傳書,則意味著傅介子,已經回來了!

驛使的話,更是應證了這點:“傅馬監已至郡府,他急著趕回長安,只在敦煌城裏休憩一夜,一早便要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