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可憐無定河邊骨(第2/3頁)

“如今朝廷時隔十一年,再度讓傅公率眾出使大宛,迎天馬,我以為,這是將承緒孝武皇帝之策的訊號,這豈不是意味著,我大漢,要重新經營西域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任弘啊任弘,你果然十分敏銳。”

傅介子承認了這點,不知是不是任弘祭祀戰死袍澤的舉動打動了他,接下來的話,不再拐彎抹角,而變得開門見山:

“既然如此,你也已打聽到,使團奉命去大宛迎回的天馬,半道就死了吧!”

“下吏確已聽聞。”

傅介子苦笑道:“當年在貳師泉邊,第一時間能飲水的,不是吾等這群饑渴的兵卒,而是來自大宛的天馬。當時貳師馭下失當,不少官吏貪汙,在他們看來,普通士卒死了幾百上千無所謂,但大宛天馬,卻一匹都少不得!”

“可這次,我作為正使,卻是連一匹活著的天馬,都沒帶回來啊。”

傅介子看著任弘:“所以在你看來,我使命未完成,回朝後恐將受責,是不是應該同吳宗年一樣,心中驚慌?”

“而又遇到你獻烤饢,可以作為功勞補過,則猶如絕渡逢舟,應該大喜過望才對?”

方才在堂上,副使吳宗年聽了任弘陳述後,的確很是驚喜,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但傅介子這廝,卻安如磐石。

看來事情沒有按任弘預想中“雪中送炭”的劇本走啊。

任弘只能道:“傅公是做大事的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豈會與副使一般失態?”

傅介子笑道:“那你說說看,我為何不慌?”

這是第二次考較麽?

“因為傅公心中有底……”任弘其實在來貳師泉的路上,也在琢磨這件事。

他的目光,落在胡楊林裏一些多年前被拋棄的枯骨上,那是牲畜的骨頭,靈光一閃:“這次傅公雖未帶回活的天馬,卻有死馬骨!”

戰國時,燕昭王的大臣郭隗,借用一則耗費千金只買來一副千裏馬骨的典故,向燕昭王表明:一兩匹千裏馬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展示的態度。

任弘道:“這次也一樣,朝中派遣傅公出使西域,雖然名義上是為了天馬,可實際上,卻是為了再探西域,拉攏親近大漢的諸邦,敲打那些投靠匈奴的君主,看其是否還會歸漢。”

想明白後,他越說越順:“而傅公在龜茲斬殺匈奴使,已然表明了大漢的決心,也試探了龜茲等國的態度。故傅公雖亡兩天馬,但取得的成效,卻遠勝於天馬帶來的利好!”

傅介子外表粗獷勇武,心卻很細,是個不好糊弄的聰明人,恐怕也早就吃透了這次出使的真正目的,知道朝中的霍光不會因此責罰,所以才一點不慌吧?

事到如今,任弘只能盡力展示自己的“智慧”:

“當年的博望侯張騫,他其實也未能完成聯合大月氏的使命,但卻保持了臣節,探訪了西域,讓孝武皇帝得以知道西域虛實,有了斷匈奴右臂的計劃,故而加官晉爵。”

“如今的大將軍是重實利而不重虛名的人,所以下吏以為,傅公定能得到朝廷表彰。”

傅介子反問:“哦?這倒是奇了,你從未去過長安,更未見過大將軍,豈知他是重實利不重虛名之人?”

任弘笑道:“下吏聽聞,前年,禦史大夫桑弘羊下獄誅死,但其主持的鹽鐵之政,現在不還在使用麽?”

始元六年,霍光發動賢良文學,借鹽鐵會議鬥了桑弘羊。元鳳元年,又一舉誅滅了桑弘羊與上官桀、燕王、蓋主的謀反,又讓丞相田千秋名聲掃地,將政敵一舉清空。

賢良文學們頓時歡呼雀躍,滿心期待著他們和郡國豪強們深惡痛絕的專賣制度,會一起被摧毀。

然而,大將軍霍光卻只是廢除了酒類官賣一項而已,天下鹽鐵官、均輸平準照舊運轉。

由此可見,霍光,這是個極其務實的政治家,殺其人,用其政,雖然屯田輪台,是桑弘羊和丞相田千秋提出的,但只要符合霍光的利益,再度啟用這方略,老霍絕不會有遲疑。

任弘道:“大將軍既然能殺其人而用其政,足見胸襟!定知傅公有功而無過,屆時,若再借機向朝廷獻上烤饢,提出下一步進取西域的方略,更是大功一件!以後的西域之事,亦當由傅公來主持!”

傅介子看著任弘,他是如此年輕,比自己當年在西征軍中做什長時還要年少,但這見識,以及對政事的敏感,卻又如此驚人。

縱觀整個使節團,哪怕是副使吳宗年,也不可能看得如此透徹,任弘作為局外人,要依靠有限的信息,能做到這點,殊為不易。

“任弘啊任弘。”傅介子點著他贊嘆道:“我沒看錯,你果然是被戈壁埋沒的一塊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