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亮了

一支箭無情地貫穿了青年的軀幹,從右側背部刺入,從左腹透出。

他的姿勢也從翻墻而出時的狂奔,變為撲倒在地,溫熱的鮮血流淌在冰冷的地上,被沙土貪婪地吮吸,他的生命,也漸漸流盡。

張千人拉住流著哈喇子想去舔舐鮮血的黑狗,別過頭,不忍再看尹遊卿的屍體。

“真是個蠢人。”

確定尹遊卿已經沒氣後,韓敢當伸手合上他的眼睛,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回頭朝烽燧上的趙胡兒大聲抱怨道:

“人死了!”

趙胡兒從烽燧上露出頭,言語間沒什麽情緒:“我警告過他,再跑,就要射箭了。”

韓敢當叉著腰,罵道:“你就不能射他腿,射他腳?何必一擊斃命?”

“我是這麽想的,但太暗了,沒射準。”

言罷趙胡兒又問下面的幾人:“尹遊卿臨死前嘀咕了好久,他說了何事?”

最先追上來的呂廣粟仍蹲在地上,矛扔在一旁,他和尹遊卿關系不錯,面露哀傷,喃喃道:“尹遊卿說,他沒有參與奸闌出物,更不是殺害劉燧長的兇手。”

“他家在烽燧西南邊,有一次回來晚了,從淩胡燧經過,遇到有人帶著私物越塞,他躲在石頭後不敢吭聲。次日卻被錢橐駝察覺,威逼之下,他沒敢告發彼輩,又因為家裏窮,便收了錢橐駝塞給的一千錢……”

助吏宋萬則搖搖頭:“這件事,連劉屠也不知道,難怪沒招供,也難怪尹遊卿要跑,他素來膽小,大概是害怕知情不報,而連坐當死吧。”

呂廣粟嘀咕道:“他沒想去淩胡燧報信,只是太害怕,所以想悄悄逃出塞去……”

韓敢當一跺腳,為尹遊卿不值:“真是蠢,錢橐駝都沒舌頭了,還能指認他不成?跑什麽跑!這下把性命送了罷?”

然後這熱心腸的男兒一拍大腿,想到個主意,嚷嚷道:“吾等要不要幫幫尹遊卿?”

“怎麽幫?”呂廣粟看向他。

韓敢當出主意道:“等明日任燧長回來,就說尹遊卿是為了阻止錢橐駝逃跑被殺的?反正那老罷癃眼下失血過多,也奄奄一息了,如此,尹遊卿的家人至少不用被罰為奴婢。”

張千人卻不幹了:“萬一被察覺了,吾等可是要受責罰的。要騙你騙,我要據實上報,汝等看尹遊卿可憐?我倒是覺得,沾上此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活該!”

“狗血是熱的,但你這養狗的,卻是個冷血!”韓敢當罵罵咧咧。

“夠了!”宋萬制止了二人,感到有些無力,問趙胡兒道:

“淩胡燧那邊沒異樣罷?”

從昨天任弘走後,趙胡兒眼睛一直盯著淩胡燧呢:“沒有,但我怕明日會有人過來試探,畢竟這一夜動靜可不小。”

“若是屆時錢橐駝、劉屠不在,恐怕程燧長就要起疑了。”

這也是眾人擔心的地方,他們七手八腳將尹遊卿的屍體擡回燧中,於是柴房裏除了三個罪犯外,又多了一具屍體。

韓敢當出於好心,為尹遊卿尋了一張席子裹著,又扔給凍得哆嗦的逃奴馮宣一條毯子,卻無視了醒過來後的劉屠嚷嚷著說冷,求被褥的請求。

反而獰笑著,在他已經折了的腳上又狠狠踩了一下,劉屠再度疼暈過去……

再出門時,雞已叫過三遍,平旦也轉瞬即至,隨著一輪紅日從疏勒河的上遊升起,天色越來越亮,破虜燧眾人的心,卻越發焦慮。

“燒火,讓朝食的炊煙升起來。”

宋萬記著任弘昨夜的安排:他們要把今天早上當平常日子過,該造飯造飯,該巡邏巡邏,千萬不能露出破綻。

但眾人卻有些心慌,巡視天田時,若遇上淩胡燧的人問話,該怎麽答?

還有,任弘說好天亮後回來,怎麽還不到,莫非是出事了?

就在這時,趙胡兒的聲音從燧上傳來:

“步廣候官方向來人了,數目還不少,有二十余人。”

眾人如蒙大赦,但韓敢當卻陰沉著臉,將環刀抽了出來,又取了一面漆盾要往外走。

宋萬大驚:“韓伍佰,你這是作甚?”

韓敢當惡狠狠道:“萬一彼輩官官相護,不理任燧長的舉咎,反倒要來殺吾等滅口呢?”

宋萬一時語塞,而呂廣粟和張千人聽說有人回來,原本轉晴的心情,也再度變得忐忑起來。

他們都是普通人,並沒有什麽大智大勇,甚至如尹遊卿那樣,會犯蠢。

就這樣帶著不安的心情,眾人站到了烽燧堠墻上,隨著那群人越走越近,烽燧上視野最好的趙胡兒,卻將上弦的箭,收了回來。

他那張胡族圓臉上露出了笑,那個走在最前方,身騎赤馬,披著黑色官布袍,頭纏赤幘的青年,正是任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