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胡漢

“事了了?這麽快。”

當早食時分,任弘爬上烽燧時,雖已困倦不已,但仍堅持守好這班崗的趙胡兒便知道,淩胡燧的抓捕行動結束了。

任弘坐到趙胡兒身邊,遞給他一根羊肉脯,自己也撕了一片邊嚼邊道:

“程燧長是明白人,當場引頸自戮,其余四人想要逃竄,當場被射死了兩個。韓敢當則身先士卒,活捉兩人。其中有淩胡燧的助吏,應該能問出點東西來。”

“這麽說,任燧長殺人了?”趙胡兒看向任弘,發現他捏著羊肉脯的手,在微微顫抖。

“沒有。”任弘將手收到背後。

“射歪了?”趙胡兒似笑非笑。

“射中了,但不及步廣候官的材官們動手快,等我發弩時,射到的已是一具屍體。”

任弘方才射出去的弩釘在人的身體上,破開皮肉而入,哪怕已是死人,那感覺卻很難忘記。

但倒也沒吐,反而有些饑餓,他也不曉得自己這種情況正不正常。

“淩胡燧剩下的五個人參與不深,程燧長甚至都沒打算帶他們一起逃,都被蘇延年的屬下在燧中當場抓獲。現下已同錢橐駝、劉屠、馮宣三人一起,被押去步廣候官受審問了。”

“他們將尹遊卿的屍體,也帶走了,令史要查驗,之後或許還會召你去問話……”

任弘回過頭,能看到載著罪犯和尹遊卿屍體的車,沿著他昨晚走過的路遠去,嘆息道:

“昨夜的事,我都聽宋萬和呂廣粟說了,若尹遊卿不犯糊塗逃走,而是如實告知,我或許能設法保住他性命。”

趙胡兒將羊肉脯塞進口中:“燧長畢竟才到破虜燧第三日,與燧卒交情尚淺,尹遊卿素來膽小少言,是他自己選了條死路,怨不得別人……”

任弘笑道:“是啊,交情尚淺,所以有些事,燧卒不敢稟明也正常,誰沒有一點不能為人道哉的事呢?”

“比如你,趙胡兒。”

任弘看向他:“其實你和尹遊卿一樣,對淩胡燧奸闌出物之事,也早已察覺了罷!”

趙胡兒擡起頭:“何以見得?”

任弘笑道:“趙胡兒,你是個好獵手,先前與我一同巡視時,天田上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你的眼。淩胡燧每個月都放人偷偷越塞出境,雖然次日都讓人清理痕跡,但總還有遺留,以你的敏銳,應是有所知覺的,此外我一直奇怪一件事……”

“劉燧長,最初又是如何發覺奸闌出物之事的呢?”

話說到這份上,趙胡兒也不再隱瞞:“不錯,是我先發覺淩胡燧奸事後,暗暗給了劉燧長線索,然後……”

趙胡兒搖頭:“劉燧長就犯了蠢,因為侄兒劉屠也卷入其中,一時心軟遲疑,被害了。”

任弘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所以你清楚事情全貌,卻只字不提,但又有意無意給我提供一些線索,例如案發處的腳印多寡……當初敦煌郡派令史來查驗時,你為何不如實稟明?”

趙胡兒指了指自己頭上道:“任燧長看到了什麽?”

“辮發?”

趙胡兒道:“不錯,所有人都能看到辮發,看到一個胡父漢母的燧卒,說好聽點是歸義胡,說難聽些,就是養不熟的狼。”

“我當年燒了氈帳,逃離匈奴,是打算聽母親的話,回到塞內,試著做一個漢人。”

“收留我的趙燧長還活著時,對我極好,我也將自己當成了漢兒,紮過發髻,但後來才明白,不論我發式如何,左衽還是右衽,在別人眼中,我永遠是來自匈奴的胡兒!”

他握緊硬弓,有些不忿:“我在破虜燧十年了,沒有人資歷比我老,我甚至射殺過近塞的匈奴胡騎,也算有功,但卻一直只能做普通燧卒,伍佰、助吏都輪不上。”

“後來幾的位燧長,也如防賊一般防著我,甚至連劉燧長也不例外,我察覺了奸闌之事後,只能暗暗給他線索,嘴上卻不敢提。”

“劉燧長死後,來燧中斷案的令史第一個懷疑的便是我這胡兒,反復盤問,若非我在劉燧長死時在東邊天田與廣漢燧卒碰過面,恐怕就要戴上桎梏被當做案犯了。”

他攤手道:“任燧長,若我一開始便實話實說,令史會信?你會信?”

任燧默然了,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趙胡兒這十年來,一直活在山下,自己對他,不也有所提防麽。

一口氣說完後,趙胡兒又笑道:“任燧長聽完了,打算舉咎我知情不報麽?”

“不。”

任弘站起身來,松了口氣:

“此案已經了結,死的人夠多了,不會有人再牽涉進去。”

“此外,趙胡兒,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是關於休屠王子金日磾(mìdī)的……”

……

“冠軍侯霍去病擊破河西後,匈奴單於責備駐牧此地的休屠王與渾邪王,二王商量著投降大漢,後來休屠王卻反悔,於是被渾邪王攻殺,率其部眾降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