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劍與鞘

“從長安過來這麽多置所,還是懸泉置的飯菜好啊。”

在懸泉置吃完夕食,孫十萬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雖然他們只是普通吏士,但懸泉置還是提供了烤制的馬肉,以及一大釜羊雜湯。

下著熱氣騰騰的黍飯吃下肚,只感覺一股熱氣從胃裏向四肢擴散,初春的寒意頓消。

只是用籮筐裏盛放的烤饢,孫十萬卻一塊沒碰。

孫十萬在回長安的路上,被傅介子要求試吃烤饢,看能不能像任弘說的那樣月余不壞,可給他吃傷了。

第一天是香噴噴的烤饢,^_^。

然後是隔夜的烤饢,¬_¬。

隔兩夜的烤饢, ̄^ ̄。

隔一個月的烤饢,╥﹏╥!

孫十萬最初幾日還能大口咀嚼,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到最後幾天已是味同嚼蠟,得拼命喝水沖下喉嚨,甚至恨不得這玩意早點壞掉。

最終使節團證明,烤饢的確是完美的幹糧,既然能讓人從敦煌吃到長安,那從玉門關吃到大宛也沒啥問題,加上材料便宜,攜帶方便,傅介子遂請求此番出使西域,多烤制些帶上。

但孫十萬個人卻為集體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對這種食物徹底無愛,不管使節團其他人怎麽勸,說懸泉置的饢比半年前口味更多,也無動於衷。

幸好孫十萬並非孤獨,使節團中,和他一樣對烤饢無愛的還有一人,那就是會稽來的材官鄭吉。

“怎麽,你也吃不慣?”

盧九舌見鄭吉只隨便啃了半個饢,黍飯粟飯也不怎麽吃,盡在那喝湯,不由問道。

鄭吉長得矮小,西漢歷史上的首任西域大都護,此時卻是使節團吏最年輕的人,他笑道:

“我倒不是不喜此物,只是有些想念稻飯了……”

此言頓時引來使團吏士們一陣鄙視:“果然是吳越之人!飯稻羹魚。”

這年頭粒食中的王者是粟,其次是黍、稷。稻米多種於淮河以南,在中原屬於非主流食物,而南方人的飲食習慣,常受中原人地域歧視。

但鄭吉在會稽郡長大,稻米飯吃慣了,在長安還能偶爾來兩頓,可這西北邊塞,清一色的粟麥,沒人種稻,所以鄭吉每頓都吃得很湊合。

飲食習慣是根深蒂固的,就像飲料好喝卻不能當成水,一旦腸胃習慣了一類主食,便會對其他產生排斥。

但鄭吉很清楚,比起接下來,將在大漠異域遭遇的兇險和折磨,這點飲食上的不適,根本算不了什麽。

還要趕好幾十裏路呢,不吃飽可不行,他逼自己拿起半塊饢,暗暗打氣道:

“別說是饢,就算是我吃了就會上吐下瀉的酪,到了絕境裏,我也得甘之若飴才行!”

酒足飯飽,眼看就要再度上路,懸泉置的廚嗇夫夏丁卯拿著裝衣物的無囊,以及一個老大的麻袋來,請孫十萬他們帶去交給任弘。

“君子作為假吏,冬天都在河倉城督造饢坑,烤制幹糧,本來上頭是想調我去協助,君子怕我老邁受不了邊塞的苦,就讓廚佐羅小狗代我過去。”

“他臘祭之後就沒回來過了,當時置所裏殺了羊,如今肉脯曬得差不多了,還望孫伍佰幫忙捎去。”

夏丁卯為未能再見任弘一面頗為遺憾,他之前托徐奉德在周圍鄉裏尋了幾戶人家的閨女,想讓任弘趕在西出前成婚,給任氏留個種以防萬一。因任弘遠在河倉城,這件事只能告吹。

“肉脯?”

老孫眼睛一亮,接過後發覺好重,怕是有四十多斤,便戲言道:“夏翁就不怕吾等偷吃?”

盧九舌在旁笑道:“你敢偷吃,任弘可是管吾等糧草的,你就不怕出了玉門候,他只給你吃饢?”

吏士們的嬉笑打鬧,在傅介子走出懸泉置時止住了,傅介子仍持節而行,徐奉德在旁相送,朝傅介子拱手道:

“去年督郵、功曹給敦煌九座置所定優劣,懸泉置因庖廚做了一手好菜,頗得往來吏卒使者贊揚,但督郵還是決定給敦煌置第一。”

“若非傅公為懸泉置和任弘報功,朝廷及時下詔嘉獎,我懸泉置恐怕在上計時,還得不了最!”

傅介子道:“汝等盡其本分,想的是如何讓奔波勞碌的使者吏士吃好吃飽,如歸其家,得最是應當的,若敦煌所有置所都能和懸泉置一樣,吏士們也能更舒服些。”

走出置所,傅介子回頭看著這給旅人帶來溫暖的小驛,笑道:“不知下回吃到懸泉置的雞,會是何月何日呢?”

這次西行,使命比上次更重,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他們隨時會陷入險境,傅介子甚至做好一去不返,手下眾人全部覆滅的準備了!

即便如此兇險,還是要邁出腳步。

不僅僅是為了封侯拜將,青史留名的夢想。

也因為,有人做守護帝國安穩的盾牌,就得有人做銳意出擊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