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漢樂府

“《從軍行》,這便是任君所做那首詩的名麽?”

清晨離開玉門關東行的路上,劉瑤光依然記得墻上那豪邁壯魄的四句話。

而任弘又在這首小詩下加了“從軍行”三字,作為題名。

她能夠想象,一年半前,當任弘隨傅介子軍出玉門時,青年回首玉門,在心中立下了大志。

結果呢?說破樓蘭,就破樓蘭!還順道把龜茲滅了,這是何等的豪情。

“只是不知,這詩可有譜樂?”

劉瑤光抱著心愛的秦琵琶,有些技癢,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自帶金鐵之聲的詩歌,若能奏唱就更好了。

“說來慚愧,我不通樂理,尚未譜樂。”

任弘有自知之明,他抄個詩可以,譜樂就是專業人士的技術活了,完全做不來。

詩樂相將,故有詩則有樂,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在先秦兩漢,大多數詩可以配樂詠唱。詩經就有“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之說,春秋時期的貴族們若想在宴飲上賦詩言志,可是要說唱跳三項全能的,五音不全或身體不協調的就不要上去獻醜了。

而漢武帝時更是設了樂府,以大音樂家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又讓司馬相如等數十個詞臣詩賦作詞,略論律呂,合八音之調,作十九章之歌,正月上辛時在甘泉宮圜丘之上,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

將過程拆分開來,就是後世歌曲譜曲、作詞、童聲合唱。

劉瑤光聽說《從軍行》尚未有譜樂,頓時來了興致,自告奮勇道:“任君可否讓我來譜?”

任弘欣然同意:“求之不得,但我這即興而作的小詩,有些不太押韻啊。”

漢代的語韻和唐代還是很不相同的,感謝漢字的傳承,一首詩可能讀和看能明白,可一旦譜樂,就要走音了。

但劉瑤光就是想挑戰一下,她可是烏孫最好的琵琶手,而此去長安,也是要在平樂觀上林樂府中向樂官“學琴鼓”的。

她告訴任弘:“母親前往烏孫和親前,曾在上林樂府學過禮樂,她告訴我說,漢樂大體上有四品……”

“一曰大予樂,二曰周頌雅樂,皆是古時樂曲,歸太樂令管,專門在祭祀典禮時奏。”

“三曰黃門鼓吹,天子宴樂群臣時吹奏;四曰短簫鐃歌,這便是軍中之樂了,都歸樂府來管。”

聽劉瑤光一科普,任弘才知道,短簫鐃歌裏也有出塞、入塞等題目,而最出名的就是那首《戰城南》,詠寫邊塞生活和征戍之事,主題和唐朝邊塞詩差不多。

這些鐃歌的詞大多失傳了,但曲調卻沿用到了南朝,又被唐人采用,比方說鐃歌裏就有一首任弘很眼熟的《將進酒》……

“除了橫吹短蕭外,樂府還收集了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各地曲調韻腳不同,總有適合在這首詩裏用的。”

劉瑤光在馬上輕輕撥弄秦琵琶,開始試著給詩配樂:“等到了長安,入上林樂府時,我便要以這《從軍行》作為第一首樂!”

“我要讓那些在樂府學鼓琴舞蹈的貴人淑女們聽聽,邊塞之聲何等雄壯,比深閨幽怨強了無數倍。而任君這首詩,定能選入樂府歌中,傳唱長安!”

任弘只感覺有點怪怪的,卻也不好阻攔瑤光,只能在蘿蔔耳邊輕聲說道:

“蘿蔔啊蘿蔔,你說這《從軍行》好好一首唐詩,怎麽就要變成漢樂府詩了?”

……

從玉門到敦煌城,也要走上整整兩天,第一日到了河倉城,這裏的饢坑比過去多了不少,第二日則抵達黨河與疏勒河匯合的地方,沿著黨河西岸南行。

這一路上,瑤光公主都在琢磨譜曲之事,或凝神苦思,或輕輕撥弄一下琵琶。

而烏孫王子劉萬年則快閑瘋了,這個小屁孩從初見玉門關的興奮,慢慢變得意興闌珊,抱怨道:

“我還以為進了大漢後,景致會有不同之處,可入關兩天,這敦煌還是只有沙漠、胡楊,連座大點的城池都沒見到,說好的富庶上邦呢?與西域有何區別。”

廢話,敦煌郡是漢朝一百零三個郡國裏,人口最少的一個郡,僅有三萬余人,跟那些動輒幾百萬口的大郡相比,就是個弟中弟。

敦煌城倒是還不錯,可在野外想看人丁繁茂,不是緣木求魚麽?

任弘想教訓一下這個小孺子,便指著黨河沿岸阡陌相連的田畝給劉萬年看:“萬年王子,上邦之富強,不在城池之大,不在廟堂之高,而在這不起眼的田畝溝渠裏。”

“鄯善樓蘭也有溝渠啊。”劉萬年強辯,反正他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西域的溝渠雜亂無章,豈能與敦煌這精細規劃過的相提並論。”

任弘指著最大的一條溝渠道:“這叫馬圈口堰,孝武皇帝元鼎六年所修,其堰南北一百五十步,闊廿步,高二丈,總開五門,分水以灌田園,可根據水勢大小調節水流,保證均普,溉田三千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