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好男兒

“任君,井中究竟有什麽寶物,那渠官長竟連讓吾等下去瞧一眼都不肯。”

方才,他們遇到了十分尷尬的事。

盡管來這附近監工的渠官長近來還真聽說過任弘的大名,朝他拱手作揖,言稱佩服。但一碼歸一碼,不管任弘好說歹說,就是板著臉,不允許他帶來自烏孫的客人下井一觀究竟。

“還不是怪你。”

任弘瞅了一眼劉萬年那一頭赤黃色的頭發,渠官長大概是害怕烏孫王子下了井出了危險,擔不起這責任。當然,也可能是他警惕性很足,井渠乃是水利重地,豈容歪果仁亂闖?

其實大不必擔心技術外流,這小小井渠背後,蘊含著高度復雜的測量技術和組織能力,絕非看一眼就能看走的。

經過這插曲,劉萬年的好奇心徹底被勾了起來,追著任弘不管詢問。

因為不能下去,任弘就只能靠嘴描述。

“王子見慣地上的溝渠,但你可曾見過埋在地下的渠?”

“地下怎麽修渠?”劉萬年難以想象。

任弘笑道:“鑿井啊,井深十余丈,井下相通行水。吾等一路上看到的每一口井,都是一個入口,如此才能繞開這片山包,將水引到丘陵後的土地上。”

果然,當他們繞過這片丘陵後,遠處是一片相連成片的農田,粟穗已壓得莖稈微微彎腰,眼看豐收在即。而清澈的水流則從丘下的暗渠流出,通過明渠將水輸送到整個平原上。

這是關中傳來的技術,漢武帝時修龍首渠,便首創此法,據說關中的井渠最深的達到四十多丈,長十余裏。

聽到這數據,劉瑤光不由動容:“二十年前,細君公主將鑿井之術引入烏孫赤谷城,但光鑿一口深數丈的井就要費時月余,所以烏孫人寧可跑到十多裏外的河邊取水。”

“要在井下再鑿十余裏暗渠,這得用多少人力,修多久才能完成?”

任弘道:“所以修渠的第一代人,如今不少已老去埋進了黃土裏,溝渠卻仍在擴大,至今仍未完工,只每年征發勞役,叩石墾壤,一點點的修。”

劉萬年一拊掌道:“真有點像母親講過愚公移山的故事!”

“沒錯,愚公移山。”

惡劣的環境就好比巍峨的王屋山,來到邊郡鹽鹵沙壤之地的漢人移民,就是愚公。他們臉朝黃土背朝天,做著窮盡一生都無法完成的龐大工程。但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每代人挖一段渠,百年之後,便能換來一個塞上江南。

不是征服自然。

只是改造自然,與之相諧而生。

經營西域也一樣,窮盡一代人,能取得的成果可能也不大,若無一代代兵團人愚公移山的精神,能堅持下來麽?

而在任弘的計劃裏,待他下次再出玉門,便是將這井渠引入西域之時。

這項才誕生數十年的技術,在河西只是小試牛刀,它真正能發揚光大的地方,還是西域。

天山腳下日頭毒辣,水蒸發量大,而井渠能夠將那些滲入地下土層的雪水收集起來,灌溉農田。

井渠在西域能沿用兩千年而不落伍,後世被稱為中國古代三大工程之一,與大運河和長城相提並論,並有個新名字。

“坎兒井!”

“不對,可能不會叫坎兒井了。”

任弘搖了搖頭,暗道:“等我將其引到西域,恐怕就要變成‘道遠井’‘任弘井’了,那句話怎麽說來著?”

“吃水不忘挖井人!”

而就在這慢悠悠的行進中,一座大城出現在黨河西岸。

敦煌城,終於到了!

……

漢代敦煌城位於黨河西岸,相比於樓蘭、姑墨等國的“國都”,敦煌可以說是個巨無霸,周長八九裏,與龜茲相當。

其城墻更是龜茲的兩倍高,因為漢武帝元鼎年間初建敦煌時,這裏還時常有匈奴和羌人入寇。所以城址外圍還有羊馬城,即在城墻外側加築一道平行的矮墻,用以安置羊馬牲畜,也為戰時護城多了一道防線。

所以像烏孫兵攻龜茲時那般,搭一塊木排就能讓騎兵上墻,在敦煌是絕對行不通的。

敦煌一共有三座城門:北、西、南,東邊緊挨著黨河,城內又被一分為二,東北邊為羅城,主要為商業和居民區,西南角為子城,乃是官府衙署所在地。

七月初一這一日,位於城南的郡學內十分熱鬧,官奴們忙碌著擺設案幾,鋪好蒲席,郡守終於拍板決定了今年的孝廉人選,按照慣例,在孝廉入朝為郎前,要舉辦一場鄉飲。

敦煌郡功曹姓袁,作為諸曹之首,他奉命來主持今日鄉飲。

卻見袁功曹戴著一頂進賢冠,寬袍大袖,紅光滿面地對到場的官吏百姓道:

“天子有詔,公卿大夫,所使總方略,壹統類,廣教化,美風俗也。夫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