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區區二千石(第2/3頁)

“於是任公雖只是小小鬥食亭長,威望卻比縣長還高,慢慢地眾人推舉他做了縣三老,後來又以親近百姓,被察舉為武功縣長……”

不管哪個時代,作為外來客戶,通常是被土人們排擠欺壓的對象,可任安竟能融入進去,被推舉為縣中名望長者才能做的縣三老,進一步成了縣令,足見他當年在武功縣多麽受人推崇。

“亭長真是好職位啊。”

任弘心道:“劉邦做亭長時,便能黑白兩道通吃,一邊在體制內左右逢源,一邊與當地遊俠豪長交好,任安在武功縣也差不多,這要是遇上亂世,他估計也是一方豪傑。”

可個人奮鬥也得考慮歷史進程,任安之後的命運就有些波折了,因為漢武帝遊山玩水路過武功時,武功縣準備的帷帳沒達標,於是任安被撤職。

赤手空拳奮鬥十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這件事大概讓任安反思了一下,最後認為自己之所以倒黴,是沒抱大腿。

於是就有了之後的故事。

不過從夏丁卯的敘述裏,任弘發現,任安雖然投靠了衛青做門客,卻沒有受到賞識,他和另一位叫“田仁”的同僚默默無聞許久後,才被找衛青征辟人才的漢武帝發掘,從此平步青雲。

大一統的盛世裏,從背井離鄉的落魄窮車夫,靠自我奮鬥混到比兩千石,這真是一個勵志的故事。

然後任安、田仁哥倆,就在巫蠱之禍裏一起栽了,進了衛氏外戚的門,再想撇清關系就沒那麽容易了。

但任弘還是覺得,任安當年因騎墻而身死遭殺,在武帝朝那殘酷到令人震怖的政治鬥爭裏,其實也不算冤,更不算慘。

這話當著任安舊部下和夏丁卯的面,當然不能說,等他們找到任安在太乙亭旁的墳冢時,他這做孫子的,依然規規矩矩地三拜稽首,送上祭品。

“護北軍都尉任公之墓。”

這就是石碑上對任安這一生最後的注腳,死後葬在這,是任安最後的遺願,不知他在屠刀之下,是否後悔離開武功。

當年任安遭處斬,靠了太史公司馬遷幫忙才保住家眷性命,又有武功縣的舊部下們巴巴跑到長安,為其收屍,這才能歸葬此地。

所以每年裏也是有祭奠的,只是人情這東西不是永久的,總有淡去的那天,十五年前有數百人來祭奠,堪稱武功縣的盛況。可任安的舊識們死的死老的老,到今年寒食節祭掃,只有幾個人來了。

若非任弘歸來,恐怕再過些年,將再沒人記得任安的墳冢埋葬於此,任由它被瘋長的荒草環繞,一如這山間那些不知哪朝哪代的無主荒墳一般。

“那些幫忙安葬的人,每年祭掃的人,都得記下,這份人情,還是得由我來還啊。”

任弘對這身體年少時的事絲毫沒有印象,所以他只負責咚咚咚磕頭,哭泣和絮叨的事就交給老夏,無非是這些年的日子,以及任弘多麽有出息,在西域做下了好大功勞事業,也算光宗耀祖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青……”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見夏丁卯說得差不多了,任弘接上,朝墳冢再拱手道:“弘此番回到長安,或能躋身朝堂,甚至能封高爵,也算為任氏正名了,至於那個以讒言誣陷祖父,導致任氏遭難的仇家……”

“我遲早會讓他付出代價,還大父一個清白。”

清白不清白且另說,巫蠱之禍堪稱漢朝版的那十年,牽涉太多,極其敏感,連衛氏外戚出身,已經執掌天下權柄的大將軍霍光都不敢亂碰這一歷史問題,更別說任弘了。

所以任弘想為任安徹底翻案很難。

但沒辦法解決問題,可以把提出問題的人解決掉啊!

只要將那個向漢武帝告發任安與衛太子勾結的糧吏搞臭搞倒,學習儒生們最擅長的一招,從人品和道德上批判他,便能反過來證明,他當年的供詞為假,任安罪不至死。

了結這樁陳年恩怨,便是任弘對任氏唯一的“報答”。

倒是夏丁卯還有些擔心:“君子,那當年誣告老主君的糧吏,如今已是兩千石高官了,恐怕……”

當年在懸泉置為小吏時,任弘寂寂無名,夏丁卯不必太過擔憂。

而任弘加入傅介子使團後,身在西域,就算那仇家聽聞,也很難插手來管他。

可如今任弘立下大功,載譽入朝,名聲已經散播出去了,哪怕那仇家再遲鈍,也知道任安的孫兒回來了,夏丁卯怕任弘入長安後,會遭到非難。

任弘卻笑道:“夏翁大可放心,現在誰敢動我,就是在動為大漢流血流汗的功臣,沒人會那麽做。”

去西域時,任弘只是個想要蹭蹭風口的投機者,混點功勞,一級級往上挪。

可時來天地皆協力,返程時,他已是經過烈火鍛打過的鑌鐵,在天山的寒風中證明了決心,與匈奴諸王鬥智鬥勇磨礪了謀略,手裏拎著兩顆胡王的腦袋,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