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肥馬輕裘

九月二十五這天,又輪到任弘休沐,天才蒙蒙亮,他便起了一大早,卻發現前幾日從武功來到長安,做自己“門大夫”的遊嚙鐵早已穿戴一身勁裝,仍披著那件祖傳的熊貓皮裘,腰間掛著環首刀,獵弓背在背後,精神抖擻地在門口等候了。

“嚙鐵,你什麽時辰就起了?”

遊嚙鐵撓了撓頭:“雞鳴時吧?君侯,這是我作為門大夫第一次在你身邊護扈,昨夜有些難以入眠。”

遊嚙鐵的父親是任安在武功做亭長時的屬下,他家每年都去給任安祭掃,任弘做了列侯,有近十個家吏名額,還能收數十家兵。

任弘能信任的家吏來源無非有二,一是敦煌的舊識袍澤,如呂多黍、呂廣粟、張千人等,尤其是張千人,一直心心念念想回長安,可惜距離太遠一時半會到不了。

二是武功的任安故交子弟,因為不了解那些人脾性,一開始也不敢使勁收,只先邀約遊嚙鐵一人來京兆。

遊嚙鐵過去十多年一直在家做獵戶,有些武藝,為人倒也有武功鄉下人的質樸,任弘想到一事。

“嚙鐵,你還沒取字吧?”

遊嚙鐵有些不好意思:“窮鄉僻壤之人,哪有什麽字。”

任弘拊掌:“我為你取一個吧。”

遊嚙鐵自是欣然應諾,卻聽任弘道:“當日我在未央宮前殿,與天子剖符封侯時,奏的是周朝的大雅《韓弈》,那首詩是這麽念的。”

“韓樂韓土,川澤訏訏,魴鱮甫甫,麀鹿噳噳。有熊有羆,有貓有虎。”

“大意是韓侯的封地韓國十分富饒,川澤中肥美的鯿魚鰱魚,母鹿小鹿隨處都是,山林裏則有熊、羆、貓、虎……這些猛獸,而韓侯的家臣武士就如這些猛獸般忠臣勇敢。”

“所以你的字,不妨取於此詩,就叫……熊貓吧!”

“多謝君侯賜字!”

遊嚙鐵拱手,他是粗人,得了字心裏歡喜,卻又奇怪:“為何不是羆虎呢,聽上去更厲害些。”

“字應其名,聽我的就是了。”任弘輕咳幾聲,催他去牽馬,二人隨便吃了點朝食,便沿著清晨落了露霜的青石板路,出了尚冠裏。

今日任弘卻是要去距離長安半日行程的霸陵縣,他前幾日讓夏丁卯和韓敢當在長安附近尋找合適的土地購買,昨日夏丁卯派人回來傳訊,說是在霸陵縣找到了一塊最合適的好地。

此刻的長安尚未忙碌起來,他們從尚冠裏南門出,便能看到長安的巍峨南墻,以及正南方的“安門”,此門也叫“鼎路門”,漢武帝時,在河東汾陽出了一枚古鼎,便是從此進入長安,事後還特地改元“元鼎”以應祥瑞。

今日安門雖然才剛剛開啟,卻亦有當日寶鼎入城般熱鬧,長安城是實行宵禁的,城內排著要出城的列侯公卿仆從,城外也等滿了進城中九市貨殖貿易的商賈百姓。

幸好門道有三,左進右出,任弘耐心地牽著馬在左邊門洞等待,倒是遊熊貓看著中間那最寬闊的道路眼饞:“西安侯,你貴為列侯,不能走中間那條麽?”

任弘瞥了他一眼:“規矩夏公已經跟你講過了吧,長安城裏,中間那條是禦道,只有陛下、公卿、負有急命的使者才能走,其他人若是走了,便是大罪!”

當年衛太子劉據與繡衣使者江充的直接沖突,便是劉據的隨從仗著是太子親信,在禦道上馳車,被江充當場逮捕。

而任弘封侯後,大鴻臚那邊也有專人在廟堂中,與他交待過作為列侯的忌諱,“馳道中”就是一條不該犯的錯誤。

“高皇帝時有位將軍叫昭涉掉尾,以功封平州侯。本來已平安傳了近百年,卻在先帝元狩五年,因第五代平州侯坐行馳道中,免,國除!”

任弘再度叮囑遊熊貓:“汝等若是存心想害我,只需要騎著馬往這禦道裏走走,我就要被大鴻臚傳訊問責,說不定侯位都丟了!”

居然這麽嚴重,遊熊貓嚇得連連搖頭,表示絕不敢如此。

所以列侯招募家吏是要慎之又慎,任弘得一個個親自把關才行,否則哪天被誰坑了都不知。

等一刻後終於出了安門,任弘牽著馬慢慢過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便看到遠處路邊有個紅頭發的少年,正不耐煩地扯著路邊的柳條。

卻是在安門附近宗室邸學禮儀的劉萬年,昨日正好跑到任弘家蹭飯,這孺子在長安待了半個月便想去周邊瞧瞧,恰逢任弘要去霸陵縣,便死皮賴臉要跟著。

不過讓任弘眼前一亮的是,劉萬年身邊,竟還有一位錦帽貂裘的少女,竟是許久不見的劉瑤光。

任弘過去與之見禮:“公主不是在平樂觀學鼓琴禮樂麽,怎麽也來了?”

劉瑤光笑道:“正值上林樂府休沐,向女師告假來城南看看吾弟,聽他說任君今日要去霸陵,我也想去長安以東看看灞橋、孝文皇帝陵,故厚顏同行,西安侯會見怪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