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只要我速度夠快

臘日後第五天,禦史中丞於定國一早來到蘭台,便在自己案幾上發現了厚厚一摞簡牘。

禦史中丞乃是禦史大夫下屬,在石渠閣旁邊的蘭台單獨辦公,專門受理公卿群吏章奏,察其違失,舉劾按章。彈劾官員本是份內之事,但今日卻不太尋常,因為於定國一打開奏疏,便發現十五名侍禦史,竟同時彈劾了一個人。

“西安侯任弘?”

於定國將彈劾奏疏又看了一遍,這些侍禦史字跡有些匆忙,而其中幾份內容之愚蠢,真叫於定國不忍卒讀。

他將那些犯蠢的侍禦史們一個個叫來,將他們痛批了一番。

“任弘強買某位關內侯在霸陵的土地?可有真憑實據?若是沒有,這可是誣陷要反坐的。”

“在朝中鼓吹胡風,帶頭使用香料奢靡,汝欲置用孜然香料最多的大將軍府於何地?”

“於尚冠裏大擺宴席,生活奢靡,這一點就不必說了,尚冠裏中哪家不奢,哪戶不侈?”

“平日裏常騎馬上朝沒有威儀?律令裏說必須乘車?”

一連否了好幾道奏疏,最後只有三道邏輯上沒太大毛病的通過了於定國的審核,他明白,這三份,才是針對那西安侯的真正殺招。

第一封還沒將罪名定多重,只認為任弘身為典屬國丞,卻傳出與烏孫公主關系曖昧,有勾連外國之嫌,不宜再在典屬國任事。

第二封就有些惡毒了,將烏孫公主比成淮南王劉安的女兒劉陵。認為她本該在上林少府安心學習禮樂,卻蠻夷之俗不改,招搖過市。而任弘與之關系不清不楚,二人時常同遊,收受禮物,當依照當年岸頭侯張次公“與淮南王女奸,及受財物罪”的舊事,廢除侯爵!

最狠的還是侍禦史王子方所奏,這王子方乃是霍雲好友,與霍氏關系莫逆,他在奏疏中將任弘比作孝武皇帝時的莊助。

莊助乃是漢武時的中大夫、會稽太守,且長期為內朝侍中,淮南王劉安來朝,曾送給莊助厚禮,兩人私下交往,議論朝政。到了劉安謀反暴露後,莊助也被牽連,孝武皇帝本想放他一馬,卻被張湯力諫,最終判了棄市。

王子方給任弘定的罪名,與當年的莊助一模一樣:“弘身為中常侍、典屬國丞,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蠻夷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

這奏疏字字誅心,仿佛不殺任弘不足以正朝堂,於定國看了都冷汗直冒。

對這三份奏疏,於定國沒有做任何批示,只是讓侍禦史們先下去,自己則從案幾下拿出一個小壺,倒了一盅,不緊不慢喝著酒,思索起此事來。

於定國乃是東海郡郯縣人,字曼倩,但他又有一個綽號,叫“於三石”。

這來源於他那令人稱奇的大酒量,據說連飲數石也不會醉,而且別人是越喝越糊塗,他卻越喝越精明,尤其是這寒冷的深冬時節,非得喝點溫酒才能開始辦公。

品著小酒,於定國知道,此事絕不簡單。

“西安侯前段時日在樂遊原上擒了紫電,風頭一時無兩,怎麽風氣忽然變了,盡是要推倒他的人?”

“會不會是……霍家的意思?那王子方平日裏不怎麽出面,只有在舉駭霍氏政敵時,才會下狠手。”

按照大漢朝堂程序,一般是先舉駭,再案查,若確有其事,則將被彈劾者下獄審訊。

盡管不太清楚任弘是如何招惹到霍氏的,但於定國知道,這件事自己萬萬不能插手。

於定國在酒後曾有一句笑言:“侍禦史們,便是長安城裏嗅覺最靈的狗,誰起誰落,都最先察覺。”

“但鼻子再靈的狗,也會有聞錯的時候啊,大將軍態度叵測,誰敢亂猜?”

於定國吐著酒氣:“這些奏疏是否要送往尚書台,就交給禦史大夫為難去吧。”

……

自打為大將軍說媒未成,楊敞就總是提心吊膽,總覺得此事不會輕易結束。

而這一天,他如往常般在禦史府辦公,在禦史中丞於定國送來那三封彈劾的奏疏時,楊敞就知道,果然還是出事了!

“我就知道,哪怕大將軍心胸豁達,霍氏的子侄親戚們,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楊敞表面鎮定,手裏卻只感覺這三份彈劾奏疏是燙手的火炭。

不送,肯定會為霍氏子弟女婿們所惡。送吧,回家後妻子那又交待不過去,畢竟這奏疏太過惡毒,不僅想讓任弘丟官失侯,甚至還想置他於死地。

更讓楊敞欲哭無淚的是,放在過去,他還能將球踢給比自己高一級的丞相定奪。可好巧不巧,丞相王欣十天前死了,大將軍要禦史大夫府代理丞相府事務,楊敞一下子成了百官之首,左顧右盼竟無人能夠為他分憂,這可如何是好?

“夫人說得沒錯,百僚之首,確實是當不得啊,我只是假丞相之權就遇上這等麻煩事,若做了真丞相,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