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當年萬裏覓封侯

元霆元年,一月中旬,浩門縣以西的浩門水上,冷颼颼的狂風卷過高高的河岸,荒野中枯樹簌簌,南方已經春暖鴨知,青藏高原的邊緣卻仍是一片寂寥。

在浩門水西邊緣一條溪流逆行,便進入了一條狹長的山溝,此處地貌陡峭奇特,風光秀麗,植被垂直分布極為明顯,頂部是豐富的草場,遼闊的牧場,山腰則林木矗立。

此地後世叫做“吐魯溝”,在羌語裏是美好的獵場之意,本是煎鞏羌的夏季牧場。因為他們在浩門水東邊過冬的寬闊河谷被護羌校尉帶著小月氏襲擊,不得不遷徙至此。十分之一的牲口死在了路上,眼下其首領煎良迫切希望打進浩門縣,通過搶掠來彌補損失。

“猶非大豪,長長的浩門水一整條都被凍住了,結結實實,我看到一群找食的黃羊毫無阻礙地跨了過去,過大隊人馬也沒問題。”

作為本地土著,煎良知道,河水要到二月才開始解凍,三月份種麥前化完。這就意味著,金城郡北部,已對煎鞏羌和先零羌的五千名羌兵敞開了大門。

在舉兵後拿下一場大勝,或者占領金城郡府,是先零羌楊玉在大榆谷會盟時定下的計劃。他們很清楚,漢朝的援軍下個月便能抵達,在此之前,要讓金城境內接受了歸義羌侯印,正在觀望戰局的諸羌知道,漢軍並非不可戰勝。

等漢軍主力到來時,羌人便往數百上千個山溝裏跑,漢兵只要敢進山,便會在有利於羌人的陡峭河谷裏遭到襲擊。利用地形慢慢磨,而非決勝於一戰,拖個一年半載,只要匈奴切斷河西走廊,這場戰爭便大功告成了。

熟悉本地山川的楊玉明白,想要圖謀金城,光靠他帶著萬余人進攻河關是不夠的,還得從北部打開局面。

於是便有猶非帶人繞山谷來到煎鞏羌落腳的地方。

眼下,楊玉帥主力攻擊河關的計策,似乎起了效用,前些日子鎮守浩門縣,每日都派人日夜巡邏河岸的護羌校尉任弘,已帶著千余騎匆匆南下,浩門水東岸只剩下零星見到的小月氏義從騎,總數不會超過三千。

作為鄰居,猶非很清楚湟中胡的尿性:“小月氏雖然做了漢人的狗,但絕不肯賣命,見吾等人多,隨便打一打便會撤走。”

伺機渡過浩門水,沿著河谷南下允吾,出現在漢軍後方,定能叫他們士氣瓦解。

就算不能攻克允吾,也能攪亂金城北部,或取令居打通匈奴進入金城的路徑,或等待北方千裏外狼姓小月氏五部,其首領狼何已經受夠了柴達木盆地的苦寒,不論多大的代價,都願意重返河西。

但隨猶非一同來此的匈奴使者醍醐阿達卻勸阻道:“莫要高興得太早,既然護羌校尉是任弘,便不會輕易中計。”

醍醐阿達對猶非和煎良說起自己在西域的慘痛經歷。

“三年前的樓蘭之戰,我與日逐王帥兩千騎抵達,那任弘募了一兩百若羌人為助力。為了拖延時間,竟讓他們早上抵達營地,晚上悄悄撤走,次日再來一遍。如是一二,讓我以為若羌也有上千,遂未能及時進攻樓蘭,竟叫漢軍援兵趕到。”

至於鐵門、渠犁之戰時,任弘對匈奴諸王的離間,更讓醍醐阿達記憶猶新,他和右谷蠡王被任某人空手套白狼,耍得團團轉,最終讓右部重奪西域的計劃功敗垂成,從而成就了任弘的侯位。

“此人在西域有一個名號,叫沙漠之狐,意為狡詐如狐,用漢人的話說,就是擅長兵法,有他在,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

醍醐阿達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絮絮叨叨地對二人說著任弘的厲害之處,卻被猶非和煎良一陣嘲笑。

“本以為敢穿過漢地來羌中的匈奴使者是勇士,沒想到竟如此膽小。”

羌人雖然臣服過匈奴,卻從未給他們做過奴隸,兩位驕傲的高原戰士沒理會醍醐阿達的警告,依然在次日帶兵出了溪谷,進入浩門水寬闊的河岸,朝浩門縣城氣勢洶洶地趕去,任弘帶走了募兵,現在城頭的守卒應該不多。

對岸遊弋的小月氏義從騎很快發現了羌人大軍的行動,那些安置在亭舍的烽燧也點燃了烽煙,根據看到的人數遠近選擇不同的烽、積薪,還是熟悉的配方。

而等羌人抵達浩門縣城對岸,準備渡過長達一裏的冰河時,伴隨著一陣清脆的蹄聲,理論上去了南邊馳援河關的漢人募兵卻絡繹出城,在對岸擺開的陣勢,在赤黃的漢幟旁,是一杆“任”字旗。

雖然醍醐阿達不識漢字,卻猜到出了那是何人,一攤手,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對猶非、煎良道:

“我說得沒錯吧?雖然離了沙漠,來了河湟山谷,但狐,還是狐。”

……

“西安侯果然沒有料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