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蒼龍闕

雖然東西市有鬥雞走馬,角抵百戲,但整體來說,長安城的百姓娛樂生活是匱乏的,所以平時沒事幹的,就愛看個熱鬧。

最平常的熱鬧莫過於秋冬殺人,那是長安人最情不自禁踴躍向往的熱鬧,甚至從雞鳴後天沒大亮就湧向東市,占好位置,一直站到午後,也要看到那劊子手磨刀霍霍的斧鉞在秋天的淡淡陽光下,一道血光將死刑犯的頭顱斬落的那一刻,歡呼沸騰響起。

當然,一些年邁的老人會搖頭說起,還是沒有他們小時候見過斬晁錯大夫時那般熱鬧:

“朝服衣冠,直接被接他上朝的禦車拉到東市殺了,汝等見過?”

“晁錯大夫被腰斬後,上半身拖著腸肚還動了會,表情仍是驚詫,根本不敢相信是孝景皇帝下令殺的他,那場面,汝等見過?”

在春夏之際,因為按照規矩不殺人,熱鬧是稀缺的,所以但凡外國使節入朝,將軍遠征歸來,長安人都會從橫門就跟起,為其喝彩叫好,讓將軍們飄飄然,覺得不枉辛苦。

其實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將軍在外立了多大功,只知道他給長安帶來了久違的喧囂。

偶爾也有突發性事件,諸如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旐,衣黃襜褕,戴著黃帽子,直詣北闕,自稱是衛太子。

那天看熱鬧的簡直人山人海,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從早上站到中午,直到那人被京兆尹拿下才陸續散去。經歷過的人至今難忘,關於那人究竟是不是衛太子,仍是長安人喝完小酒後低聲談論的八卦。

此外還有幾個八卦:“今上是不是如燕王派人傳言的,是大將軍霍光的種?”

女人們低聲議論:“宮人穿多帶的窮絝,會不會小解時來不及解?”

男人們則大笑著多嘴,說做那事也不方便,再不能扛腿就上了。

性與屎尿屁,這是巷尾八卦永遠不變的主題。

而元霆元年四月癸未這日正午,蒼龍闕前,又在上演一場大熱鬧。

上百名太學生、賢良文學,身著素服至此,為首者舉赤黃幡,跪於蒼龍闕下,向朝廷諸公請命,希望朝廷收回派遣大軍征討匈奴的命令。

蒼龍闕遂戒嚴,大門緊閉,而不明真相的群眾則在周圍越聚越多,指點著儒生們議論紛紛。

長安人也分不同階級,故而態度不一:五陵少年和輕俠向往戰爭,躍躍欲試,對儒生不齒,認為他們是膽小。

市井的小老百姓,對戰爭遠不如涼州人那般擁護,他們憂心自己被征召入伍,失了生計或死於異域,也擔心一旦打仗,口賦要不要加?糧食會不會漲?

百官諸卿當然不會為他們考慮這些,故對儒生敢站出來為民請命,小民倒是挺支持的。若能安穩過尋常日子,誰願意去吃沙子啊,一時間喝彩聲連綿不絕,倒是讓儒生們更加有底氣了。

聲浪漸漸越過高高的宮墻,傳入未央,甚至傳到了皇帝的耳畔。

……

“朕沒讓他們去,他們怎麽自己去了?”

劉弗陵已經從這困惑中回過神來了,金建還在蒼龍闕與溫室殿來回跑,稟報最新消息,這讓劉弗陵得知,太學生雖然只有百數,但看熱鬧的百姓,已聚集了數千人!而且越來越多。

“小民無知。”

劉弗陵很生氣,又想起上一次類似的經歷,是他十三歲那年的假衛太子詣闕事件。

那是劉弗陵的噩夢,當他驟聞其事時,完全沒有長兄可能尚在人世的喜悅,而是深深的恐懼。

從他做皇帝那天起,便從未有過安全感。

年少時,某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正在宮裏教他玩河間藏拳遊戲的母親鉤弋夫人,忽然被父皇召走,再也沒回來,宮人來稟報說是不在了。

而當幾年後,已為天子的他意識到,自己才是導致父皇狠心殺死母親的原因時,更陷入了無窮的自責與悲哀。

還不等從這悲傷裏緩過來,新的危機緊隨其後,燕王派人宣揚,說他不是孝武皇帝的種,而是霍光的兒子!

而將他撫育長大,一直被劉弗陵視為“母親”的姐姐鄂邑公主,以及嶽父上官氏一族,居然也欲為此佐證。

“這是六國抹黑秦始皇帝乃呂不韋之子的爛招!”

再度遭到親人背叛,讓劉弗陵發現,兄弟、宗室都信不過,自己除了霍光,竟無其他能依仗的人了,而霍光也只有背靠天子,才能繼續行使大將軍之權。

那之後,他和霍光的關系,與其說是周公和成王。

不如說是呂不韋和秦始皇帝,最初一口一個“仲父”,但隨著皇帝日壯,而霍氏愈發戀權跋扈,遲早,是要鬧掰了。

可劉弗陵有自知之明,他政令不出溫室殿,從郎中令到中郎將再到兩宮衛尉,都是霍光的親信、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