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因所征以名將軍

大漢振旅之禮,是根據周代春秋古禮加以改造的,可以追溯到周武王伐殷返回宗周告廟,無非是獻俘授馘,飲至大賞四個步驟。

大部隊留在城外,只任弘帶著曲長屯長們,伴著凱歌入長安城,接受民眾夾道歡迎,前往高廟。

高廟位於香室街北,左馮翊府之東,作為“太祖高皇帝”之廟,是城內比未央宮還重要的建築。

也只有身為皇帝的劉病已能進去拜謁,贊饗曰:“嗣曾孫皇帝敬再拜。”然後告訴劉邦今日大漢又打了大勝仗,小子我送幾個腦袋來給你嘗嘗鮮。

不過就任弘揣測,劉邦若是活著,多半會對長腿胡婦和葡萄酒更感興趣。

最先送進廟裏的是俘虜,然後是懸掛右谷蠡王先賢撣首級的白旂,和懸掛泥靡、烏禪幕須、蒲陰王、盧屠王之首的赤旂。

至於任弘等人,則要在廟門處行飲至禮,伴著太樂、上林樂府數百名樂工開始奏響的橫門鼓吹,音樂響了起來,劉病已挑的凱歌是《出車》的一段。

“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

聽上去十分正常,也很應景,但這是劉病已留的小心思。他受過系統的《詩》教育,入宮數月來閑著無事也加深了自己的五經素養,知道賦詩言志,有時候真正的含義不在說出來的部分,而在同詩之中,未言的那部分。他真正想對任弘說的是: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表白了,劉病已覺得,西安侯一定聽得懂自己心聲。

然而劉病已被任弘在家時好學的外表欺騙了,任弘做事目的性太強,一門心思投在鉆研《左傳》上,對同是他老師河間太傅貫長卿所授的《毛詩》只粗通而已,根本不上心。若是有人直接將詞唱出來還好,只聽曲調的話,他根本分辨不出來這是哪首。

再加上楊惲因其父之喪未參加儀式,任弘還能問旁邊的韓敢當、趙漢兒不成?

劉病已相當於給瞎子拋媚眼。

反倒是大將軍身邊的田延年真聽懂了,在霍光耳邊微笑低語,霍光則默默點頭,卻沒當回事——長安是個人都知道西安侯與皇帝微時是好友,二人還能真裝陌生人不成?

除了劉病已花心思傳遞的詩中之意外,接下來整個過程都是一板一眼地按照劇本走,根本不存在私人談話的空間。

就比如劉病已與任弘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飲至時舉樽念著台詞,對韓增和任弘道:“今大獲而歸,蒲類、強弩二將軍之力也夫!”

強弩將軍韓增要答:“君之訓也,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

任弘也不能亂說話,只能對曰:“天子之詔也,大將軍所命也,克之制也,士用命也,弘何力之有焉?”

這就是大半天裏二人唯一對話,其余時間只能用眼神交流。

直到高廟的數軍實與策勛等儀式完畢,到了下午時分,天子改在未央宮前殿舉行大朝會。隨著公卿、將、大夫、百官各陪坐定,蠻、貊、胡、羌朝貢畢,又見宗室諸侯,眾人依次上前,殿稱萬歲。

眼看天色都快黑了,連屬郡計吏都已完成了覲見,才庭中舉起燎火,令太官賜食酒,西入東出,伴著群臣觥籌交錯,氣氛才從肅穆變得稍稍輕快起來。

這時候,劉病已才能以自己的自由意志,找個了由頭,大聲問任弘道:

“振旅之時,西安侯及將士皆高呼‘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不知是何緣由?”

……

殿上群臣也想問這茬呢,卻見任弘一笑,起身道:“敢告於陛下,這卻是蒲類將軍在石漆河一戰中的事跡。”

“臣從烏孫趕往右地,遲了數日,錯過了此戰,只事後聽蒲類軍中士卒說,時匈奴右賢王、右谷蠡王將十余萬眾,圍我軍四萬騎,又令驍騎上百來挑戰,皆射雕者也,大呼:‘鬥來’!”

“而蒲類將軍談笑之間不以為然,待射雕者近至數百步內,便親操大黃弩射之!”

任弘斟酌自己用詞是否妥當,繼續道:“蒲類將軍發三矢,輒殺三騎,於是虜氣懾,不久便敗亡遁走了。今日蒲類將軍在河西統帥大軍,未能親至,臣特讓士卒唱其功。”

此事讓劉病已和霍光都大奇,霍光看向韓增:“強弩將軍,確有此事?”

大體上是不錯,但趙充國親操大黃弩是什麽鬼?可韓增作為友軍,也不好說沒有,那倒成他心胸狹窄掩人之功了,只言:

“臣的陣列距蒲類將軍尚有數裏,只聽聞翁孫確實以大黃弩射敗匈奴鬥將之騎。”

“蒲類將軍……已過六旬了罷?”劉病已看向九卿,田廣明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