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玉出昆岡

於闐(新疆和田縣)是西域南道規模僅次於羅布泊的綠洲,地理位置簡直是得天獨厚:

兩條來自昆侖山的河流,一名白玉河(玉龍喀什河),一名墨玉河(喀拉喀什河),兩河平行流淌上百裏後才匯合為於闐河,向北注入塔克拉瑪幹,於闐人生活在中間狹長地帶裏,不必擔憂風沙幹旱的襲擾,故人口近兩萬,南道最為大國。

而於闐采玉的地點,就在白玉河的中遊,遠處是昆侖雪山之巔,光是眺望都能感受到那磅礴冰川的寒冷,河岸邊盡是礫石,根本無法耕作,但采玉的於闐人已成群結隊,赤者腳踩在冰冷的水中。

而帶領他們采玉的是於闐國的譯長,居然是個漢人,額頭一側有箭痕,鬢角已斑白,據他自述,已經來於闐快三十年了。

“小人趙延年……”

咋又是延年?就不能換個名?

“孝武時隨貳師將軍征大宛,歸時病篤,難以跟上大軍,遂滯留在於闐。”

原來是當年的老兵啊,李廣利第二次征宛時,帶出塞六萬多人,回到玉門關的卻只有萬余,大多數物故於道,但也有千余人因為種種原因滯留在西域各邦,成了第一批遷徙的人口。

“你在貳師麾下哪一支軍中?”

趙延年有些怯怯:“騎都尉上官桀。”

難怪他說自己雖然思鄉,卻不太敢回大漢,畢竟上官桀一系是遭到清算了的。

於是趙延年便紮根在了於闐,娶妻生子,成了這裏數百漢人的領袖,倒也找到了立足的門路:幫於闐王采玉。

雖然殷周時代於闐玉就通過種種途經傳到了中原,但大規模開采,還是在孝武晚年。於闐人最初只當玉是山裏河中好看點的石頭,甚至有用來墊羊圈的,直到粟特人開始用牲畜香料換取它們,才作為貨物出售。西域都護府建立後,也不用粟特人中轉了,直接作為貢品送去玉門,就能換得大量絲帛。

絲綢是西域各邦同行的貨幣,於闐王這才視玉為寶,重用趙延年帶著於闐人采之。

趙延年指點著遠處的雪山,對任弘道:“敢告於都護,玉出於昆岡,是由夏秋季融化的雪水沖下來的,最初時要等秋末洪水退去,河水變得清澈,才下河撈玉。”

撈玉並不難,只要能看到河中玉石,彎腰即可撈到。

可隨著玉石成了於闐的主打商品,於闐王等不了入秋,夏天也派人來采玉。

“夏天采玉,水裏流泥沙俱下,看不到河中玉石,靠的就是踏了。”

趙延年幹這行二十多年,經驗豐厚,他帶著幾個漢人在河中淺水裏光腳踏步行走,便能辨出哪塊是玉,哪塊是石頭,絕不會錯過。而成群的於闐人也效仿,手挽著手,邊在河中踏玉,邊唱歌。

“他們在唱什麽?”任弘詢問譯者。

譯者回答,於闐人唱的意思是:“白玉白玉多美麗,藏在水中多委屈。來到人間並不難,碰碰我腳就可以!”

妙啊,這真是淘玉的好廣告,任弘大笑不止,這歌可以改改,放在他要派人傳回長安的故事裏了。

但采玉其實沒這麽容易,得碰運氣,任弘來此視察的一整個下午,合力只采出了三塊玉,兩塊色澤一般,只有一塊拳頭大的,是極品的羊脂玉——就如肥美透亮的羊尾巴油凝凍之後,質地光滑,潔凈潤澤,不僅僅是白凈,更重要的是仿佛液體所郁結,隨時可能融化,充滿了靈動之感。

踏中玉的於闐人成了眾人的英雄,被高高舉起在水上慶賀,但羊脂玉卻交到了趙延年手裏,他捧來給任弘過目。

任都護倒是沒有私吞的意思:“這樣一塊好玉,在長安市中價值幾何?”

趙延年吞咽了下口水:“至少百萬錢!”

莫說別人了,任弘轉過頭,他身旁的親衛們都目露貪色,孫十萬來此撿十塊羊脂玉,就能實現千萬夢想了。可想而知,這樣的傳說在三輔流傳開後,會帶來怎樣的轟動。

“那這踏中美玉的於闐人能得到多少賞賜?”

趙延年笑道:“五桶葡萄酒和十挑胡餅。”

這是簡直是打發叫花子啊,底層的淘玉者果然鮮有獲利的。於闐王已將白玉、黑玉兩河視為禁臠,日夜派人巡視,於闐人和粟特商賈膽敢來偷偷采玉,一旦發現就是處死。

聽說也有冒險到山裏攻玉的,畢竟冰川附近才是玉石的源頭,但往往九死一生。不僅要翻越高海拔的大阪,而且沒有路,有時要順著石縫,抓著繩索向上爬,一不小心就會掉入深淵。

這一趟走下來,任弘心裏有了底,晚上於闐王在國都西城設宴招待他,其名曰:尉遲散跋婆,自述是於闐的第三代王,已垂垂老矣。

任弘記得一千年後,於闐的末代王李聖天就叫這名,不過胡人祖孫重名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