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都護王問經》

於闐人衣冠的特點是王室冠金箔裝飾的幘,頭後垂二尺生絹,廣五寸,以為飾,其人恭敬有禮,相見的禮儀是跪,其跪則一膝至地。

於闐王子尉遲信訶便對著任弘行了此禮,敬問安好後,講起了於闐建國的傳說。

“於闐乃是佛祖天王之一,毗沙門天之祚嗣也。”

尉遲信訶講述說:“敢告於都護,曾經的於闐虛曠無人,毗沙門天於此棲止。而到了佛滅度後第二百三十四年,身毒的無憂王(阿育王)太子因罪被流放到了墨玉河邊,被西界群下尊立為王。當是時也,也有一位東土帝子蒙譴流徙居白玉河畔,東界群下勸進,又自稱王。”

“東土帝子?然後發生了何事?”

任弘聽到這倒是一個激靈,也顧不上打量那希臘人和尚了,對尉遲信訶的故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尉遲信訶道:“東西兩王歲月已積,風教不通。各因狩獵遇會荒澤。更問宗緒,因而爭長忿形辭語,便欲交兵。於是回駕而返各歸其國,校習戎馬,督勵士卒,至期兵會旗鼓相望。合戰西主不利,東主因而逐北遂斬其首,乘勝撫集亡國,遷都於白玉河、墨玉河中間地方,建城郭,這便是如今的於闐都城。”

所以還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嘍,任弘松了口氣,於闐人的這傳說全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其人種確實是東西混血,大概是西方塞人和東方羌人在此相遇,發生了戰爭融合的結果。

不過於闐成了南道大國,又接觸了佛法和東方的漢使後,便開始給自己臉上貼金。將西王說成阿育王太子,東王則杜撰了一個“東土帝子”作為祖先。

這倒是可以給任弘一直苦心經營的“大秦威脅論”增加素材啊,你看秦將尉繚就去了鄯善吧,雖然這故事是陶少卿現編的,可等鄯善王在扡泥城建起尉繚廟後,假的也成真了。

而於闐又來了一位東土帝子,算算時限,恰好是秦朝時,秦始皇帝那麽多兒子,除了扶蘇自殺,民間或以為死或以為亡外,其余公子都被胡亥殘殺,但也難說,或許有個把逃過一劫,西來於闐的呢?

既然如此,任弘當初制作天下輿圖時編造說,有一個秦將跑到遙遠的海西去建立大秦,如今打算向東反攻中原,就顯得合情合理多了。

匈奴與大漢相愛相殺一百三十年,是它逼得漢朝更易法度對外征伐,最終脫胎換骨。但匈奴沒法跟大漢相始終的,大漢必須徹底消滅匈奴,才能結束這段糾葛,走向新的歷史。

也有個問題,內無法家拂士,外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歷史上匈奴降服於漢後,漢朝內部就迅速坍垮。

所以擊滅匈奴的同時,必須給大漢找一個新的敵人。

放眼四境,月氏康居大宛都不夠格,安息帝國勉強有一戰的資格。但長遠的,還是得靠國號天然遭漢人忌憚的“大秦”。

這種距離夠遠,不能對漢朝造成實質威脅,卻能讓執政者大肆宣揚,不斷強化“暴秦”的意識形態記憶,來嚇唬儒生和百姓的敵人是最妙的。

今年是本始二年,公元前72年,斯巴達克斯大起義已席卷羅馬,但在龐培克拉蘇圍剿下終究會失敗,比任弘年紀稍大幾歲的愷撒尚未出名,還沒到大放異彩的時候。

“不知二十余年後,吾能與愷撒君會獵於埃及否?”

於闐到東海的距離,與其到地中海的距離是相等的,任弘想得太遠,一時走了神,尉遲信訶已講到了這個故事的重點。

“然而東王到了晚年時,仍未有後嗣。為了不使宗緒斷絕,便到毗沙門天神所祈禱,乞求神賜給後代。話音剛落,毗沙門天神像上額頭裂開一條縫,竟誕下一位嬰孩,捧以回駕國,國人皆賀。”

“誰知這嬰孩不吃人乳,東王心憂,又向毗沙門天神祈求,廟宇地面突然鼓起,其狀如乳,神童飲吮,由此長大,故號為地乳王。於闐之意,也便是‘地乳’!梵文號曰霍薩旦那!”

講了這麽一大堆故事,繞了半天東王西王,最後還是歸結到佛法上來了,而那來自克什米爾罽(jì)賓國的沙門毗盧旃(zhān),也乘機用於闐語向任弘講述起來,他帶來的小沙門居然會說有些生硬的漢語,可以代為翻譯,看來為這一天做了不少準備啊。

毗盧旃說,於闐人雖崇敬毗沙門天神,卻不知這是佛祖的護法天王,仍信巫祝,直到三十年前,他跟著一位罽賓胡商來到於闐,在王城南的杏樹林中,宴坐習定。

時於闐王不信佛法,經毗盧旃講經勸導,顯現佛祖真跡後,才五體投地,然後下令在杏樹下修造贊摩寺,這是西域第一所浮圖寺,並讓畫師在墻壁上畫下佛祖真相。

那些佛教專有名詞任弘也聽不懂,這對沙門師徒在那講故事談佛法想要打動任弘,他卻只心不在焉地頷首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