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眾生皆苦(第2/3頁)

從佛陀開始,佛教弘法走的多是上層路線,從商賈和貴族入手,比如作為佛陀居士弟子的孤獨長者就是大商賈,買了孤獨園送給僧團,讓孤獨園精舍成了早期兩大中心之一。而他的老師毗盧旃之所以能抵達於闐,也是靠了商賈帶路。

其次是王者,最著名的便是阿育王和彌蘭王,這些王者自然不會真的出家,多是作為“優婆塞”(清信士)的在家居士,戒律有別於僧侶。

匈奴右賢王聽說過罽賓之名,最初還對彌蘭陀有些好奇,一邊軟禁,一邊也偶爾接見他。

但彌蘭陀繼承了雪山部這一派的死板和保守,諸如“食肉者斷大慈種”、“狩獵是必須永斷的十六惡業之一”的說教,在遊牧的匈奴貴族聽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此為五戒,只要遵循五戒,發願皈依佛、法、僧三寶,便能成為佛陀居士。”

然而這五者皆是匈奴貴族樂此不疲的事,他們喜好殺戮,對城郭漢地偷盜搶掠,生活淫亂不禁野合烝後母,好說大話,沒事時就痛飲馬奶酒醉生夢死。

於是右賢王對彌蘭陀徹底失去了興趣,將他踢得遠遠的,隨便賜給一戶在戰爭中失去了男主人的牧民做奴隸。

……

這是一個五口之家,男主人死於兩年前與漢軍的交戰中,剩下兩個四五十歲的老人還幹得動活,女主人三十不到,卻已經被苦寒風霜磨礪得滿臉皺紋,家裏還有一女一兒,女兒名叫“普潔”。

當彌蘭陀被拴在老人的馬後面,朝他們家所在的氈帳走去時,遇到七歲的普潔在草原上打馬而過,用一雙清澈的眼睛不太禮貌地直視著彌蘭陀。

最初這家人對彌蘭陀極不友好,老人的鞭子更隨時抽在他身上,但彌蘭陀從來沒生出過反抗的念頭,只告誡自己,要以五事侍奉主人,反而更加勤勉起來。

一二月的匈奴亦然寒冷,彌蘭陀作為奴隸,套馬時把手凍僵是常事,每天都要等待出圈的牛羊,等待它們喝水,等待放到很遠去吃草。入冬前還要打好幹草紮成捆,牲畜的糞便也得鏟了曬幹一點不能浪費,在大雪降臨後,它們或許就是讓人維持溫暖的最後燃料。

不過彌蘭陀倒是不反感照料牛,在他的故鄉犍陀羅,牛的地位很高,牛尿甚至被視為靈丹妙藥。

彌蘭陀很快與小主人熟悉了,作為長女,才七歲的普潔已經能撐起半個家,她管理牛羊,嫻熟的騎小馬,做家事,燒火,抱柴禾,忙個不停,還對自家牧場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她知道每一只小羊的母親是誰,她坐在羊圈邊上,指揮著笨拙的彌蘭陀找羊:“灰色那只,不是這只,是毛向後長的那只。”

她性子急,嫌棄彌蘭陀太笨,幹脆自己跳下來,拎著母羊的角把它拖到小羊羔的身邊。

普潔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二月份時,天上刮著大風雪,羊欄的棚頂被吹飛,羊欄裏的羊背上落滿了雪,把頭伸出來無力的蹭了蹭普潔,她站起來還沒母牛高,大人出去找跑散的馬去了,她急得哭出了聲,還是靠彌蘭陀撐起了棚頂。

草原就是這樣殘酷,經過一冬的暴風雪,死了好多牲畜,這一家牧民財產頓時減半。

更糟糕的是,他們家的馬群跑丟了,普潔的母親出去找了整整一個月,卻一無所獲,只能空著手回來,見到彌蘭陀後有些吃驚。

她是一位健美幹練的女人,才三十不到,臉上卻滿是皺紋,顯得滄桑不已。

一天深夜,彌蘭陀在羊圈旁睡覺時,這位母親還摸進了他的懷裏,她已經失去了丈夫兩年,而彌蘭陀這雛兒哪見識過這場面,嚇得魂不附體,連忙拒絕。

“女居士,使不得,使不得,色戒為僧侶第一大戒,其次是盜殺妄語!”

而三天後,這位母親抓回來了幾匹野馬,在當著普潔的面馴它們時,從馬上摔下來,又被馬蹄踩中了肚子,受了重傷。

她沒有立刻死去,而是躺了整整七天,事故並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持續勞作後羸弱的身體,貧窮和落後的醫術。胡巫來跳了一通大神,收走了兩頭羊,然後就再也沒出現,彌蘭陀好歹說服這家人,用他那不算精通的醫術為其診治,卻於事無補。

這位母親死的那天,兩位老人默默將其埋進墳裏,表情麻木,猶如死了一頭牛那般尋常。祖父喃喃道:在這廣袤的草原上,牧人是天生天養逆來順受的,生與死都太沉重也太平常,那是在他們掌控之外的事,只好丟給祁連神去看顧。

看著這一幕,彌蘭陀雙手合十為女主人默默哀悼,又想起佛陀四諦中的苦諦:

“眾生皆苦!”

中原漢人受苦受累,想到的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揭竿而起砸爛一切壓迫者,而佛陀的信眾,雖然也悲憫和同情受苦受難者,卻將希望統統寄托在了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