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天問(第2/3頁)

任弘給他制作了小鞍,任白每每試圖騎到那匹名為“胡蘿蔔”的一歲小馬身上。

畢竟是活的,還會動啊,與拖著竹竿自己走相比顯然更刺激。

此外便是好打彈弓,瞄得還賊準,自任白回來後,任弘家屋頂上就再也沒有一只麻雀敢落。

“這是隨了他母親吧?”

任弘有種感覺,自家往後又要出一位猛將兄了。

嫌同齡人幼稚的任白是個多動症,來任弘身邊坐了會又乏了,大人說話他也聽不懂,左看右看之下,卻發現滿是忙碌的劉德家中,亦有安靜的一角。

天井對面的閣樓上,有一位八九歲年紀的少年郎,在嘈雜的環境裏,仍能安靜地坐在案幾上看書,只偶爾朝廳堂中瞥一眼。

眼看任弘與劉德聊得差不多,兩人話盡,開始頻繁喝面前的酒水時,少年知道差不多了,遂從容起身,將一卷竹簡捏在手裏,斂容趨行而至,入堂後朝長輩們長拜。

“小子劉更生,見過西安侯!”

……

劉更生是劉德家的中子,任弘當年見過他一面,當初滿地爬的孩子,不知不覺都長這麽大了。

劉更生雖才八九歲,但眼中頗有早慧光彩,打扮也像個小大人,手持書卷舉止有禮,和任白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任弘聽夏丁卯說過,劉宗正家出了個書呆子,也不出門與同齡人玩鬧,整日就悶在家裏讀書。

吳楚之俗,兒生一期(一周歲),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書、筆,女則用刀、尺、針、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拭兒。

也就是抓周了,劉德、解憂公主皆出身楚藩,家中也興此俗,劉德笑言,劉更生抓到的正是一卷竹書,死死抱著不放,甚至開始下嘴去啃。

而自家兒子呢?任弘想起,任白當初抓周比較晚,是在赤谷城,所放諸物都不抓,而是先抓了一個奄蔡胡婢的胸,還咯咯笑個不停……

有出息!

當時任弘與瑤光面面相覷,好在哄了半天松手後,任白又爬了老遠,抓了瑤光隨手放在一旁的馬鞭。

你是要當朱庇特之鞭麽?

“這孺子剛讀完論語孝經,近來盡愛讀一些雜書。”劉德嘴裏抱怨,心裏是炫耀的,他曾帶劉更生入宮,其年少博學讓皇帝都有些喜愛,說過了十二歲就讓劉更生為郎。

而劉更生將手中書卷給任弘過目後,讓他頗為驚奇,居然是自己剛入長安跟賢良文學互懟時,特地占了個名,然後就只作了一篇《雷虛》就擱淺的《論衡》。

這不算太監,只是還沒寫完。

因為任侯爺近年來頻繁立功,傳奇事跡太多,那樁事反倒不太有人提了,沒想到劉更生還是任弘的忠實讀者。

劉更生跪坐在長輩面前,說道:“更生近來讀屈原《天問》,讀至‘薄暮雷電,歸何憂?’心中有惑,然翻閱五經子書,皆言此為天人感應,神神不可追問,古往今來,竟無人能解為何有閃電雷鳴。問及大人,大人說西安侯曾於樂遊原上引下雷電,更生讀之,這才恍然大悟。”

任弘看了劉德一眼,劉德笑著頷首,這孩子說話老氣橫秋,但是……

這就是你所謂的雜書?才九歲的娃子就讓他看屈原的《天問》真的不要緊?

天問是屈原作品裏十分獨特的一篇,不再浪漫而盡是理性,從最開頭的“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問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到中間的“九州安錯川谷何洿東流不溢,孰知其故”問大地構成,河川東流之理。

再到結尾的“吾告堵敖以不長。何試上自予,忠名彌彰”問楚國及天下歷史興衰。

全詩三百余句一千五百余字,一共問了一百個問題,不論是天地萬象之理,存亡興廢之端,賢兇善惡之報,神奇鬼怪之說幾乎無所不問。就像古代版的“十萬個為什麽”,集合了華夏自古以來一切未解之謎,表達了中華民族對真理追求的堅韌與執著。

所以後世火星探測器才命名“天問”系列。

只是屈子挖坑不填,問了問題沒給答案,只愁殺了後人。

劉更生應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答案,自然十分驚喜,只可惜任弘好死不死只作了一篇。

聽說西安侯回朝,他早就想去拜訪了,但書齋裏待久了性格又有些靦腆,覺得任弘忙碌政務貿然打擾不妥,直到今天任弘送上門來,劉更生才逮到機會。

而且還專門瞅著大人聊完正事的空隙,確實是太懂事了。

劉更生此刻終於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更生以為,君侯應是要解盡天下之事,何以在《雷虛》後再無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