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但這一切值得嗎?(第2/3頁)

“陛下憐愛百姓,擔心德化不能遍於天下,放出全部諫官去補郡吏,這是憂其末而忘其本也。朝中沒有諫諍之臣就不知過失,國內沒有明智達理之士就聽不到好的建議。還望陛下選擇明經學的儒士作為內臣,參與政事。諸侯聽聞,便知朝廷納諫慮政,而無缺遺。如此便可建成周代成康那樣的太平世道。外郡即使有些不清明,也不必憂慮。”

不必憂慮……不必憂慮,口口聲聲說什麽地方不治的,不就是你們這群人麽?怎麽,輪到自己去時,就如此推諉?非得一步登天,直接做三公九卿才行麽?然後成康之治便不請自來?

劉詢當真是氣笑了,是啊,動動嘴皮子,當然比身體力行容易。

從那以後,劉詢心中對蕭望之的評價低了一個档次,並料定:“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他連自家的太子,都不敢讓這群人去教,生怕教歪了。

反觀西安侯帶出來的黃霸、耿壽昌,以及張敞等人,都是帝國的磚,哪裏需要哪裏搬,黃霸將潁川郡治得有聲有色,耿壽昌去海濱數年,完成了曬鹽法的推廣,張敞繼蜀郡守又為京兆尹。

故大漢日常行政仍尚法任刑,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劉詢堅持以霸道為主,王道為輔,雖也用儒士,但同武帝用儒術緣飾法律如出一轍。

於是批評的聲音就來了,盡管劉詢在改善吏治上雖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諫大夫、博士就開始吵吵。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陛下走錯了路,南轅北轍,還是要全面推行德治方可啊!”

他們以為,大漢從漢武帝改制征伐興功利開始就走錯了路,若是今上繼續沿著這條道走,雖然解決了匈奴,雖然天下民生看上去確實好轉,雖然吏治在緩慢改善,雖然四夷來朝,但跟失去了禮治王道相比,這一切都值得嗎?

於是就有了那場是否全面推行春秋決獄的爭論,最後以趙廣漢罷官結束,但儒吏們也沒贏。

或許是覺察到了天子的不以為然,他們的批評開始擴大化,還拿劉詢賜給史、許富貴說事,揪著這些小處不放,危言聳聽,最後連禪讓都整出來了。

盡管許皇後一再規勸,但劉詢想的很深,這蓋寬饒不是孤例,他代表了一種隱藏在學術界的思潮:儒林公知們對漢家制度的不滿。

劉詢不由想起了一年多前,西安侯任弘的預言:“陛下,荀子有言,儒分大儒、雅儒、俗儒。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者,俗儒也。今《公羊》俗儒充斥朝堂,其學蔓延九州四野。”

“若不防微杜漸,他日亂大漢者,俗儒也!”

西安侯或是想借著打擊公羊春秋,推廣他鉆研的左氏春秋為官學,劉詢當時一笑而過,沒當回事,但今日看來……

“《公羊》、《韓易》之學,多言禪讓官天下之事,確實不能再縱容了。”

……

“陛下,繡衣使者說,民間確實在流傳一件事。”

到了次日,回到宣室殿後,為劉詢管控繡衣的金安上前來稟報道:“多年前孝武皇帝那番‘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的話,又開始傳播了。”

據說孝武行晚年幸河汾,中流與群臣飲宴,那一年他身體不好,幾乎病逝,樂極哀來,驚心老至,有感於此,乃自作《秋風》辭:“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然後就發生了一件奇異的事,孝武不知是心生疲倦還是喝醉了,竟對群臣說:“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塗高也!”

這簡直是亡國之言,群臣震恐,但孝武當時已為方士毒害,那一年身體也欠佳,有時是不太清醒的,雖被群臣勸誡,但又說了一句更了不得的話:“吾醉言耳。然自古以來,不聞一姓遂長王天下者……”

此言已在民間散播多年,劉詢初繼位時尤其喧囂塵上——其實那是田延年想要推霍光篡漢所為。

劉詢試圖對此事加以解釋:六七之厄,大漢的皇帝,不算前後少帝和劉賀的話,第六代是孝昭,第七代是他啊,作為宗室子弟再受命,沒毛病!

可那“不聞一姓遂長王天下”就沒法洗了,成了證明漢家確應禪讓的依據。

劉詢閉上眼,讓金安上退下,心中暗道:“朕曾想證明,我就是天下人期盼的聖君,要讓所有人都承認。”

“可現在朕明白了,朕終究無法討好所有人。”

劉詢又看了一遍蓋寬饒的奏疏,越看越心寒:“雖有繼體守文德之君,也不妨礙聖人受命於天……朕已做到這種地步,在彼輩眼中,竟只是給他們期盼的‘聖人’占個位置,隨時可以讓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