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老子(第2/3頁)

“大丈夫無它志略,猶當效博望侯、傅公,通絕域,立大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劉詢知道這句話,而任弘還真實現了當年吹過的牛。

“時至今日,臣已封兩萬戶,奉陛下詔滅匈奴,位大司馬驃騎將軍,此布衣之極,於弘足矣。”

任弘避席而拜,發自肺腑說道:“然臣終究未能盡通絕域,如今海西大秦國銳意東征,盡並海西諸國,又屠本都、條支為郡縣,兵臨安息。”

“臣唯恐他日此國終為大漢之患,願效博望侯之事,為大漢持節使於安息,說安息王,合縱蔥嶺以西諸邦,共同抵禦大秦,彌外患於四夷,而大漢省兵革之費,無黎民之災。”

劉詢一愣,搖頭道:“出使安息,與安息王盟,一中郎將足矣,需要朕的大司馬驃騎將軍親自去?殺雞焉用牛刀!”

任弘垂首:“還得探聽大秦虛實,臣恐一般使者不能行此重任,陛下豈不聞?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

劉詢曾經不吝以最好的最壞的可能,設想過任弘的打算。

卻萬萬沒料到,他會選這條路。

是以退為進麽?但又不太像,如此一來近年諸多事也說得通了:西安侯是忙著跑路,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盡快讓左傳位列官學。

而且以劉詢對任弘的了解,這恐怕不是簡單的出使,而是一去不返。

劉詢覺得這很荒謬,海西大秦國之事,他本來就是當異域故事聽的,就算天下百姓都信以為真,皇帝和朝中的聰明人也不會不覺得,萬裏之外的大秦國能對大漢造成真正的威脅,這只是任弘離開的借口。

“卿要走?”

“卿要離開大漢?”

劉詢心中沒來由憤怒起來。

這是被辜負的感覺,比任弘想要做聖人,為漢制法更令他不快,身子前傾,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惱火,劉詢已經許多年沒有如此表露情緒了。

“卿想做陶朱公,自與其私徒屬乘舟浮海以行?終不反?”

“那朕是可與同患,難與處安的越王勾踐麽?卿是怕朕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誰不怕呢?老劉家這方面可是有先例的,韓信死,蕭何疑,孝文對付周勃,孝景逼死周亞夫,都歷歷在目,漢武帝能與衛霍相始終,也是衛青懂事,霍去病早逝,最後還來了一出巫蠱。

劉詢是念舊不假,對有舊恩的許氏、張家,以及丞相丙吉都十分厚待,連在郡邸獄中為他做乳母的兩個女囚家人也一一找到,讓他們富貴衣食無憂,而對張敞、韓敢當、辛慶忌等輩功臣,也是加以重用。

但唯獨任弘,他已經是一把被藏起來的弓了,君臣大防讓二人注定漸行漸遠,至於要不要扒皮烹了,主動權也掌握在劉詢手中。

他是任弘一手參與塑造的完美皇帝,聰明遠識,制持萬機,比漢文帝還厲害,從滅匈奴歸來後,對功臣的安置和對佽飛軍的拉攏便足見一二。

但劉詢也是視天下為私的獨裁者。

劉詢現在念著舊情,可十年後呢?任弘說不準。

任弘再拜:“陛下是一代聖君,自能與所有功臣君臣相宜,善始善終。”

趙廣漢被任弘、趙充國救下了沒死,至於蓋寬饒,那也不算啥功臣……

“臣也不是範蠡。”

任弘擡起頭,用一句話化解了劉詢這沒來由的憤怒。

“臣想要效仿留侯,想要效仿老子!”

“如留侯一般,功成身退,像老子一樣,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乘青牛而西行,世人莫知其所終!這大概是臣,能想到最好的始終了!”

……

任弘已經告退,而劉詢仍坐在宣室殿中,想著方才的對話。

“老子周衰遂去,你又是為何而去?”

“大漢極盛,陛下權衡萬機,十三州部國泰民安,黎庶有產,一切都在向好,有臣無臣並無區別。”

“陛下常說,臣是太白星,臣曾見到過霍將軍如明月高懸,又曾於陛下這東皇之陽,六龍之側輔佐同行,臣之幸也,此生足矣!”

“臣現在願做一顆流星,劃過大漢天際,照耀西天一角,窮追郅支之寇,驅散任何敢犯大漢者。”

劉詢沒有答應下來,但心中卻已如釋重負,這應是任弘真正的打算,完全不像魏相揣測的那般險惡陰暗,甚至是能讓君臣兩全的辦法,但代價卻是任弘個人的犧牲。

先前的惱火消失,反而轉化成了一絲愧意,想到魏相的彈劾,劉詢眼中閃過嫌惡。但這是不示人的密奏,除他之外無人知曉,而劉詢還說了,要與所有功臣有始有終,魏相功勞不大,但亦不可貿然殺戮。

“撤了魏相的職,讓他去嶺南做蒼梧太守,陪陪在南海郡的趙廣漢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