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等價交換

漢景帝時有晁錯朝服衣冠而斬於東市,而天子要在石渠閣公布春秋三傳優劣異同這天,也出現了類似的名場面。

本該前去主持工作的太常魏相,也是穿著一身莊重的朝服來到東闕蒼龍門,卻被人攔下不讓進宮。

然後就是中書令弘恭踱步過來,肅著臉對魏相念了一份制書。卻是天子認為魏相身為太常,掌宗廟禮儀,管理太學博士賢良,卻未能持平對待五經博士,而孝惠廟供奉不及,太常有過,遷為蒼梧太守!

蒼梧郡在交州,後世廣西一帶,是出了名的瘴疫之地,是實打實的左遷了,連王國左官都不如。魏相愣愣出神,本以為昨日遞上去的奏疏能夠一錘定音,不說讓任弘倒台,至少能遏制左傳列為官學,怎麽今日天子懲罰的,卻成了自己?

這時候要參加石渠閣之會的博士賢良都跟在魏相後頭,隊伍末尾的博士弟子匡衡和褚少孫對視一眼,心中暗驚,其他人聽聞奏疏義憤填膺,吵吵起來為魏太常鳴不平。

“怎麽。”弘恭知道這時候自己要替天子扮演怎樣的角色,那一定是宦奸,遂皮笑肉不笑,掃視眾人道。

“諸生又要叩闕麽?”

上一次叩闕,乃是元霆元年時,結果是在京的賢良文學幾被一掃而空,打包送去了西域,桓寬等人至今還沒回來。

眾人面面相覷,蕭望之幾乎就要免冠而上了,雖是個文弱書生,但以他的剛烈性情,脾氣上來後一頭撞死在東闕也說不準,卻被魏相攔了下來。

魏相擡起頭,看了高處一眼,卻見未央衛尉韓敢當正在蒼龍闕上冷冷看著諸生,南軍的戈矛在朝陽下森森反光。

他遂握著蕭望之和梁丘賀的手,嘆息道:“自古清不敵濁,但聖天子在上,絕不會被奸佞一直蒙蔽,諸君且留待有用之身。”

說完這句話,魏相便任由弘恭讓人解了自己的九卿之印,免冠,接了詔書和新的蒼梧太守印,上了一輛軺車。天子竟是毫不客氣,不但不見魏相,連家都不讓他回,立刻就要去嶺南赴任,說是太守,卻如囚徒遷虜。

蕭望之和梁丘賀帶著儒生們在車後跟了很久,直到慢慢看不清了身影,他們還得去石渠閣,只能含著淚看著魏相遠去。

魏相只感覺有些恍然,數十年宦海沉浮,他也習慣了,當年被霍光撤了河南太守職,還有河南郡數千人都水戍卒攔著大將軍車駕希望能保下他。可今日長安路人卻對這輛黯然南行的車熟視無睹,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魏相從前那些自保手段沒法運作。

他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分明看準了天子與任弘已有間隙,可為何奏疏上後,一夜之間,形勢就逆轉了?

此時車乘路過尚冠裏附近,正好有輛皁蓋,朱兩轓的公卿馬車駕出,好巧不巧,卻是西安侯的車乘!

魏弱翁一下子激動起來,在軺車上赫然起身,負責監視的繡衣直指使者還以為他要跑,連忙上去攔著,將魏相拉住。

任家的馬車,就這樣一點點靠近,又一點點駛過。

在魏相想象中,任弘會掀開車簾,伸出頭來嘲笑他一番,甚至用卑劣的臉嘴譏諷他道:“到了嶺南,勿忘替我問候趙子都(趙廣漢)一聲!”

而魏相會秉承清流的傲然,以屈原放逐的姿態,自詡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不曾想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可哪怕放逐嶺南,卻終究不願與濁泥同流而汙。

但沒有,西安侯的馬車連簾子都未曾動一下,車輪滾動駛向未央宮,只與頹然離京的魏相擦肩而過!

……

魏相被逐當日,石渠閣中,再度帶著皇太子駕臨的天子劉詢,也公布了前幾日石渠閣論五經異同的結果。

昨日還被魏相鼓舞,以為己方必勝的梁丘賀、蕭望之等人翹首以盼,他們還留存著一絲希望,但隨著詔書一點點宣讀,眾人的心沉了下去。

博士員中《詩》增立解延年《毛詩》,這讓先前在三家詩圍毆下自以為慘敗的解延年大喜過望。

《書》則增立孔氏古文尚書,孔子的十二世孫孔卬為博士,往後公羊再對著孔子事跡胡說八道時,就有人來反駁了,天子也希望勿要將孔子神化。

當念到春秋時,任弘神色輕松,蕭望之等卻緊張得快抽筋了。

最終結果,《春秋》保留公羊傳,增立“左傳”,劉更生以年方十七,列為左傳博士。

至於榖梁,仍然可以留在京師授業,但“暫不立為博士”。

加上原來的齊、魯、韓三家詩,公羊傳,歐陽《尚書》,後氏《禮》,田氏《易》,遂為石渠閣天安十博士。

最終結果今文慘敗,古文大勝,榖梁成了場上最大輸家,蕭望之等人黯然喪氣,這是繼魏相遠遷嶺南後,他們的今日遭到的第二輪打擊,但這是天子聖裁,榖梁眾人只能碎了牙和血往肚子裏吞,那兩日辯論裏,在場面上,他們聯合公羊以十二名老儒刁難劉更生一孺子,竟還不能占據上風,自無處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