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的禍

車子在流光溢彩的霓虹光影下緩緩地行駛。

“在想什麽?”尚宛問我。

“嗯?”我想了想,“尚宛,你是在R市出生的嗎?”

“我啊,”她看著前方的路面,“我在英國出生的,”她朝我莞爾一笑,“我媽媽當時在英國進修學位,但我出生後一個月就被帶回R市了。”

“哎呀,聽起來顛沛流離的。”

“怎麽問起這個?你呢?”

“如假包換的R市人,你知道嗎,當初從美國回來時,二十歲的我竟然有了一種葉落歸根的感覺。”我說著,徑自笑了起來。

尚宛開著車,半晌沒有接話。

我的余光看到她穩穩地開著車,原來她習慣單手在底部扶方向盤,左手肘則撐在車窗台上。

“你父親當年出事的時候我聽長輩們談論過一陣子,那會兒在R城算件大事,如流當時做得很高端,在某個圈層備受歡迎,是不是還有分店的?”

“嗯,A城和B城各有一家分店,來從善當年還是風光過的,在美食界頗有名氣,也上過電視節目,稱兄道弟的也一大幫人,如流倒閉後樹倒猢猻散,那兩家分店也賣了交罰金,因為商標注冊問題,店也都改名了,再沒有如流的血液。”

“商標沒有一並賣了?”

“他雖做了違法的事,某些底線倒是堅持守住,你不知道,來從善對待食物是認真的,他那品牌,就像羽毛一樣愛惜,”我頓了頓,“他這輩子可能唯一認真對待的就是食物了。”

尚宛的手稍稍離了一下方向盤,又握了上去,頓了頓,“他還有多久出來?”

“一年。”

“沒有申請減刑嗎?”

“當初老老實實交了那麽多罰金,就是為了減刑,可正趕上那年嚴打這事,別的罪名都能減,偏偏他這個減不了。也是他的命吧。”

“你當年……”尚宛說了這三個字,戛然而止了。

“嗯?”

她嘆了口氣,“我總覺得可惜,要是那時我認識你就好了,”她想了想,“現在也不晚。”

“尚宛……”

“嗯。”

我看著車子劃過嘈雜喧囂的光影,進入安靜的林間小路,這段路不對外開放,林子開發成了一座大型公園,要開上這段路,要麽繳費,要麽就是尚宛那個別墅區的人有張通行卡。

“你一直在幫我,我知道,”我轉頭看她,“你是不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小路上的街燈在她臉上一閃,我看到她一閃而過的溫柔笑意,“上帝不管天使。”

“那誰管呀?”

她竟低笑出聲,“天使自己管自己,”說著往一邊一打方向盤,“這裏有一處小徑,盡頭有座小涼亭,在上面可以看月亮和星星的倒影。”

“星星也有倒影嗎?”我聽見車子壓在砂礫路上“咯吱咯吱”的聲音。

車停了,眼前開闊了,城市的天黑得不純粹,被地上的燈火染上一層微紅,月影果然映在湖水中,而繁星則變成了星星點點的光斑,一並散落在湖面。

再遠處,是城市影影綽綽的天際線,那是我們來時的方向,可這會兒遙遠得很。

尚宛打開車門,又回頭看我,“冷嗎?有個毯子要不要?”

我打開門,感受了一下,搖搖頭,又看看她身上的薄風衣,“你呢?”

她走出車子,“真舒服!”

她看著夜色中的景,我看著她的背影。

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我看過她的那麽多面,溫柔的,體面的,聰慧的,幹練的,脆弱的……可最讓我心疼的還是這樣的她,就像那天在露台上,細雨中我看著她的背影,孤獨,我看到了深深的孤獨。

那種莫名而來的上前抱住她的想法再次襲來,想得我的手指都開始微微顫抖。

她忽然轉回身,“我是不是挺自我的,也不問問你就把你拉來了。”

“你知道我願意啊,你拉我幹啥我都願意。”

世界好像安靜了,那一湖熱鬧的倒影都安靜了,她站在那裏,我也站在那裏,我們看著對方,好像看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嗯……我想起我還要拉你幹件事。”她開口說道。

“你說吧,要是拉我這會兒下水遊泳我可能要謝絕,太冷了,別的應該都行。”

她愣了愣,搖搖頭,“你有有效的申根簽證嗎?”

“啊?”我想了想,“沒有,早過期了。”

她似乎想了想,“我想帶你去丹麥出差,這件事如果不出差錯,你的貢獻挺大的,”又想了想,像是自言自語,“最晚提前十五天辦都行,明天一早我就讓景怡著手辦簽證,她有些關系,或許可以加急。”

“……尚宛,我有那麽好嗎?你讓我參加這個項目不說,還讓我跟Phil去和白鯨接洽,現在又讓我一起出差丹麥。”

“我有我的想法,如果單純學點技術的話,確實沒必要,但我希望你能了解一些建築行業各部門、各項業務之間的操作協調關系,你步入社會這麽多年再回頭去申請學校,一定要將劣勢轉化為優勢,優勢就是實際工作的經驗,對行業現實的了解,這些是年輕學生所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