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狗

很多年前我讀到過一個句子,記憶深刻:如果有一個女人突然從背後抱住你,請一定不要挪開腳步。

哈!

要怎樣解構這句話呢?也許“解構”這個詞過於理性,那就說說我的感覺。我的眼前出現這樣一幅畫面:小鳥依人而又有點被起的她,不知是被什麽情緒觸起——也許是在廚房中,看著做飯的他或她,突然感起、欣喜,上前抱住。但也許更為可能的是,依舊是這個小鳥依人而又被起的她,在長長的、略為寒冷的街邊,看著昏黃街燈下她所深愛的背影,即將離去的背影,突然放下了所有不堪一擊的鎧甲,向自己的脆弱投降,向愛的人投降。

人的感情與情緒是有多復雜啊!我總不能忘記,當年吳菲喜歡上了那個男人而決定離開我時,就在我們分別的那天晚上,她站在我身後,突然將我抱住。

我曾用兩三年的時間去琢磨這個擁抱,直到一天早晨,一束光打在我的天靈蓋上:不要過度解讀人類的行為。

那擁抱甚至都與我無關,那只是她在那個瞬間的情緒,對自己幾年光陰的喟嘆,對前路的不確信,又或者,是對我的一點點憐憫,以此降低她的罪惡感,並讓彼此在回憶離別時,記住這點溫情,立一個好人設。

因為吳菲,因為父親,因為母親,因為種種,曾經我是一個悲傷而又悲觀的人,帶著一副努力生活的、麻木的面罩。

而此時抱住尚宛,我帶著感恩、疼惜的心,也帶著重新擁抱生活的勇氣。

她讓我抱了一會兒,慢慢在我懷中轉回身,我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濕漉漉的唇,想都沒想,低頭將我的唇印了上去。

叮——

不知為何,此刻我想到了六歲時去親戚家看到的一只小奶狗,兩個月大的模樣,面對狗生第一棵聖誕樹,一棵插著電的栩栩如生的聖誕樹,毫不猶豫地下了嘴。

叮——

奶狗至此學會了不要咬電線,而我,卻還想親她萬兒八千回,又香又軟讓人上癮,可是,嘴上享福,心臟卻受不了。

我離了她的唇,想要更多氧氣。

那瞬間,我看到她氤氳的眸色,只一瞬,她將頭埋在我頸間,就那麽輕輕地抱著我。

“尚宛你掐我一下。”

她挪了下臉,“老不老套?”

“不是,你只有經歷了,才會感慨那些老套的台詞為什麽能被爭相傳頌。”

“嗯……”她在我懷中輕哼了一聲,不知是回答,還是單純的一個氣息。

可那輕輕的一聲卻滾燙地落進我的耳中、身體中,我托著她後腰的手掌不覺收緊,她的身體在我手中一繃。

“尚總,”我深深吸了口氣,“你明天還跟我好嗎?”

她愣了愣,輕笑一聲,直了直身子,雙眉微微一挑,“看你明天表現如何。”

“啊?按天績效考核啊?”

“是你這麽問啊。”

“哦……”我開始賣乖,“那我明天一定好好表現。”

她在我身上輕輕拍了一下,“貧死了,”又看了看四周,“晚了,回去吧?”

“嗯,”我讓她挽著胳膊往車前走,“那個……”

我想問她,是不是在別人面前都低調些,又開不了口問。

“又怎麽了?”

“我要好好工作,好好做人。”

她轉頭看了一眼吃錯藥似的我,嘴唇彎了一下,沒再說話。

那天晚上我讓她在街角丟下我,我一個人慢慢踱回了酒店,一來避免被人看到,二來我確實需要在凜冽的空氣中再細細想想這事,畢竟兩個小時前我還沒想過會抱到尚宛,會親到她,沒想過會對她表明心跡,並聽到她的表白。

我甚至還不想和任何人分享這件事,就只想自己靜靜地去回味。

我抱著手臂,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走著,很快,我便問自己,明天怎麽辦?將來怎麽辦?

乍見之歡和清晰的未來之間,還隔著一個乳帶河,那裏面有“我想成為什麽樣子”、“她想成為什麽樣子”、“她想我成為什麽樣子”、“我想她成為什麽樣子”,更重要的是:我們一起想成為什麽樣子?

我不知道這是優點還是缺點,總之,在這樣一個時刻,我竟也不能盡情去享受愛情帶來的心跳感覺。

又或許,這與她是尚宛有關。如果剛剛和我表明心跡的是阿佑一樣的女孩子,也許一切會自然許多,我們就去上班、下班、約會、吃吃喝喝聚聚玩玩好了,好時終會好,聚到終需散,我們不會給彼此的生活帶去太大的變化。

可她是尚宛,如果真和她在一起,我們各自擁有或缺乏的東西,會給對方帶去更多的自由還是羈絆呢?

我也知道,這暫時無解,需要我倆在進一步的交往中慢慢試探。

第二天早晨我睜開眼,第一個念頭就是:昨晚的事情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