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第2/3頁)

直到裴司翰提出娶一個尚家的女孩子,當然了,聰明如他,原本想娶的是我,他知道,我才是和尚覃之有血緣關系的那一個。

但尚覃之不這麽想,一來他不見得看上裴司翰,不舍得將他唯一的親孫女嫁給他,二來,他也想趁這個機會拆散尚如和卓冰。

他成功又失敗了。

他可以將尚如帶回來;可以在一番慈祥的談話後丟下我們那段錄像的復制盤,是的,尚如在那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我們被偷拍了;可以讓尚如在被震撼到手足無措時糊塗著答應這樁婚事,與卓冰分手。卻低估了尚如和卓冰的愛情,那不再是我和她曾經的懵懂又無謂的情愫。

他沒料到,尚如在深思熟慮之後,向裴司翰坦白了一切,告訴了他自己有一個同性伴侶,不可能與他完婚,她在飛虹大橋下了車,裴司翰追了上去,尚如以死相逼,最終落了下去。

在她被救起送到醫院搶救時,我答應她,無論如何,將來我會保護並照顧卓冰。

我們對所有人,包括卓冰,都說他倆因為婚禮的籌劃吵架,尚如失足跌了下去。裴司翰權衡之後,願意配合這個說法,而對外界絕口不提尚如的秘密,否則他雖然不是直接兇手,也會成為逼迫尚如跳下大橋的那個罪人。

後來我問過尚如,那天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尚如告訴我,裴司翰雖然生氣,但並不想她跳下去,只是兩人站在那裏爭吵時她的情緒過於激動,推了他一把,一半的反作用力,一半的內心絕望,她栽下了大橋,栽入了水中。

尚如被救起後,尚覃之為了掩蓋起這個家醜,將她軟禁在鏡山療養院,對外只說沒有救活,通過關系與金錢開具了假的死亡證明。卓冰不能接受這件事,精神受了刺激,在她落水的地方撞了車,她也被救活了,但我們告訴尚如,卓冰死了。後來卓冰又經過一年的心理治療,逐漸恢復,這些年卻一直偶有幻覺。

只有家人和裴司翰知道尚如真正的下落。

裴司翰知道自己想娶尚家的女孩子只不過為了前程,也知道尚如的死他脫不了幹系,所以這些年就也裝作遺忘了這件事,尚覃之說服董事會額外給了他一些股份,算是封口費。

而我,與我的親爺爺尚覃之簽署了一份保密合約,合約內容由他的精英律師團隊擬定,字面上沒有任何會讓合約失效的條款,大致就是,如果我泄露了影響尚古聲譽和股價的信息,我和父母在尚古的股份將全數轉移出去,並永不被尚古及尚古的合作夥伴、供應商、客戶雇傭。

母親生前的努力,一方面是因為她熱愛這個行業,另一方面,她希望開辟出尚古的新局面,發展出成熟的建築設計團隊,可惜她早早離世。

而我留下來,有合約的束縛力,我的內心深處依然拒絕回憶那個錄像的事情,雖然後來我曾靜下來,試圖理智地去分析這件事,尚覃之這麽將面子看得重於一切的人,只要不發瘋,大概率不會將任何醜聞公布於眾,但我的懼怕已經到了生理程度,我就是不願意任何人再想起這件事。

但更多的,是一種使命感,尚古不是尚覃之一個人的尚古,也是母親的尚古,是所有為之奮鬥過的人的尚古,我想留下來,挑起這個使命。

我不恨尚覃之,他對我終究沒有壞心,有一天他將作古,帶著所有的秘密駕鶴西去,尚如和卓冰終將重逢,裴司翰的地位也會被我的團隊取代,我堅信。未來的尚古是屬於我們的。

我以為我會不聲不響,背著這所有的秘密與重擔默默前行,直到來往終究還是和卓冰狹路相逢,帶著那摞畫兒來質問我真相。

我又怎能怪她?我確實欠她很多很多的真相,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

分手的這幾天,可能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只消去難過,去衡量一份感情,而我,衡量的卻是所有這些沉甸甸的秘密,與取舍。

那天來往問我,我心裏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生活,這句話像埋下了一粒種子,在我心裏漸漸萌芽。

在沒遇到來往之前,我幾乎把自己當作了一個工具人,我替父母活著,擔負著他們的使命,也替尚如活著,畢竟當初如果爺爺將我嫁給裴司翰,她和卓冰就不會那麽慘,也替她照顧著卓冰。

這麽些年,我就這麽活著,我麻木了,覺得自己過得挺不錯,只要所有的秘密離我遠遠的,我就是個過得不錯的人。

可是來往給了我一個嶄新的、鮮活的新生命,我仿佛聽到了自己骨骼、肌肉、血管、皮膚解凍的聲音,我好像每一天都在漸漸變回一個真正的人,有了自己的喜怒哀樂,也為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牽動心腸與情緒……

我甚至覺得,這些年以來頭一次真正理解了我的父親,為什麽他能夠看似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我真的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