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上海(第2/3頁)

“冬時手冷,以口呵之輒熱;茶湯過熱,以口吹之輒涼,其理如何——蒲塘居士,如臯,物理。”

浸香書坊的內堂天井中,作坊的主人陳維綱坐在石桌前,拿著一枚放大鏡,正在檢查桌上放著的一份《格致新知》的活字版。

浸香書坊是華亭縣的一家老字號印書作坊,早年前從事著與其他印刷工坊別無二致的生意——刻字、制版,印些傳統的經書或時興的文集出售,有時也承攬一些外來的印刷工作。近年來,東學南漸,江南流行起了辦報,華亭人文薈萃,雖然只有一縣之地,但也湧現出了十多家大小報紙,這就產生了大量的印刷需求。浸香書坊就借著這個東風,從臨安采購了東海產的活字印刷設備,攬了不少印報活回來,一躍而成一家大坊了。

而陳維綱家相比別家作坊更有一項優勢,那便是家學興旺,族中讀書識字的子弟多,因此就能招來不少排字工——活字印刷是北宋時就出現了的,但是相比雕版印刷一直不占主流,除了技術上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門檻太高。雕版印刷即使是文盲雕工也能照著模子刻出來,而想用活字排版,必須識得字才行。這個時代,文盲才是大多數啊!

過去,印刷業印量不大且產品內容雷同,所以雕版印刷更有優勢。而現在報紙內容一期一變,活字印刷的優勢就顯著得多了,因此能發揮出這個優勢的陳家就更容易占得先機。

這份《格致新知》,並非東海人辦的出版物,而是華亭縣一家徐姓大族主辦的。這家人根基深厚,族中能人輩出,光這一輩就有好幾個進士,同時在商場上也有不少建樹,自然也派了不少子弟去東海國求學。怪不得說人家厲害呢,這些留學的子弟學成後,回家一分享學習的心得,族中不少人就被這些新學折服,一邊派遣更多的人去求學,一邊著書立說,利用自家橫跨兩個知識體系的優勢,把東海人的新學“翻譯”成當代人易懂的話語傳授出去。他們還辦了這份《格致新知》,兩版刊登新學知識,兩版以問答的形式解答一些問題,居然也頗受歡迎。

這不,陳老板一邊檢查著排版,一邊就被裏面的內容吸引過去了。不過正當他看得入神的時候,一個小夥子卻走了過來,打斷了他的閱讀:“二叔,外面福順行送貨來了,看箱子,應該是北來的洋貨。”

“福順行,北洋貨?哦,算算是這個時節了,應該是北來的耗材到了。”陳維綱小心地把放大鏡裝回皮盒之中,塞進懷中,“走,喊上兩個人,出去接貨吧。”

福順行是華亭縣的一家老字號商行,在上海設了分行,也經營一些洋貨轉賣、土貨買辦的生意。浸香書坊用的東海貨大部分都是通過他們采買的,比去臨安進貨要方便些。采購的主要是印報所用的鉛字、紙張和油墨,雖說本地也有類似的東西,但用起來與洋貨差了一大截,所以大多還是外購的。

兩家也是熟人了,很快就點驗過了貨物,辦好了交接,然後把東西擡了進來。油墨和紙自是要入庫不必說,陳維綱讓工人擡了進去,然後自己帶著識字的子弟,來到了排版間,將新到的鉛字按順序放入架子中。

“A,啊阿,每樣五十個,準……Ba,八……”

他們所用的排列方式,是從東海人那裏學來的“拼音法”,雖然檢索起來未必有傳統的法子快,但學起來卻出乎意料的簡單。尤其是對於年輕人來說,學過基礎規則後,簡單練習一陣子,就能從一堆繁復的架子中準確地把需要的字找出來,可以說培訓起來要容易多了。陳維綱一開始對此也感覺很困惑,但這個時代詩詞發達,對於音韻學有了一定的研究,當他把拼音與反切法聯系起來,又經過了長時間的實踐練習,終於也是掌握了這件工具。不過畢竟華亭方言與東海人用的那種奇怪官話有不少差異,偶爾還是會弄錯,在不斷的糾錯過程中,口音不免被帶偏了一點。

翻著翻著,陳維綱來到了“hui”音目下,這裏同音字很多,每個字又有不少異體字、不同字號,密密麻麻列了一堆。他皺著眉頭看了一下,突然在“輝”字目下停了下來,撥了一下,然後對子弟們說道:“往後此目只余‘輝’一型字即可,除非特別指定,‘煇’之類的異體便不需用了,省得這麽多字找起來麻煩。哦,對了,以後,一字有多個字形的時候,盡量用簡單的那個,既省油墨,看上去也清爽。”

長輩兼老板要求,子弟們哪敢反對,於是紛紛點頭稱是。好嘛,若是以往他們這麽寫了別字,非得惹先生一頓訓斥不可,結果在黑心資本家的利潤驅使下,居然搞起了字形簡化,真是數典忘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