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魔都(第2/3頁)

不過到了現在,隨著招募移民的力度指數級增長,規模已經擴大到了一個令人無法無視的程度,反對的聲浪就再也壓不住了……諷刺的是,東海人一手推廣起來的報紙媒體反而助長了這一點,畢竟寫報看報的大部分都是江南讀書人,而這些人也是舊體制的主要受益者,縱使媒體是新的,也改變不了舊的思路啊。

老士紳對面的另一名老士紳聽了他的抱怨,也感同身受地說道:“是啊,現在我家的租子都從一石降到八鬥了,實在是沒辦法,不降的話,那些刁民不就進城去扛活了?哼,這些奸商大發其財,背後卻是民生困頓,著實可惡!本來士民工商,商居其末,各司其職,社稷才能穩穩當當的,可現在都成什麽樣了?商人都爬到頭上去了!”

“說的有理!之前《清流》上寶齋先生呼籲禁民入城,你可讀了沒有?”

“讀了,讀了,真是雄文呐。不過可惜,總有一幫後生宵小不識擡舉,拿著些粗俗邪書鼓吹‘自由貿易’,世風日下,可悲可嘆。”

“呵,他們不過是賺了點快錢,就不知道自己姓甚了,想著擺脫規矩約束了。什麽自由貿易啊,不過是無法無天罷了。那哪裏是賺錢?是掘祖宗的根啊!我們這些老人好心規勸,還被他們罵個食古不化——”

“嘟!”

一聲清脆的汽笛突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兩人下意識往窗外望去,只見不遠處的黃埔塘上一艘冒著黑煙的小艇正拖著一艘大海船停泊到碼頭上。

兩人不禁又搖頭嘆氣起來:“看,如此炸響,如此黑煙,這得壞多少風水?真是坑人啊。想當年的上海多麽安靜祥和?現在硬生生被變成了一處妖邪亂舞的魔窟!”

……

與此同時,臨安。

“重農之重,在於使農富,而非使農貧;在於使耕者富,而非使有者富……”

西湖西岸,奢華的園林“後樂園”中,賈似道正襟危坐在一張紅木大桌之後,面色不愉地讀著一篇《勸農新書》。

該文由一名在行在候選的承議郎柳安所著,實際上賈似道並非第一次讀到了,之前柳安就曾呈於他看。不過當時賈似道沒怎麽在意,直到後來柳安把他投稿到《江南新聞》,並在這個大報上刊登出來、引發了熱議,賈似道才重新把它翻出來看。

重農抑商一向是中國封建王朝的傳統,因為以他們落後的經濟觀念來看,只有農業才是真正創造財富的根本,而商業只會惑亂人心。不過對於宋朝尤其是南遷之後的臨安朝廷來說,並不怎麽看中這一點,反而要依仗商業帶來的巨額稅收來維持政權,所以是不抑商的。只不過,畢竟這是千年傳統,形成了一種政治正確,不管實際上是怎麽幹的,口頭上總是要表明自己重視農耕勝過財富的。

而近年來,江南輿論界竟然重新興起了一股“重農抑商”的風潮,主張管制商業,重新回到土地-農業這一封建社會的根本上去。

之所以有這麽一股開倒車的風潮,實際上是對另一股“重商”風潮進行的反擊。來自東海國的一系列經濟學、金融學和社會學知識傳入江南之後,一部分知識分子在被它們的高深和邏輯性折服的同時,也發現這套思想極為契合自身的利益——他們往往是有著經商傳統的家族,想要的不就是賺更多錢、受更少的管制嗎?現在有一套完善的理論說他們的想法完全是正確的、利國利民的,這怎麽能不被他們認可並吹捧呢?這便是所謂的重商風潮了。

而在東海商社的帶動下,這個稚嫩的商業階層在這些年來越發壯大,聲音也就越來越宏亮。但相應的,有人受益,必然也就有人會因此而受損,最直接的損失就是在人口上——新興的商人把佃戶都雇走了,不就沒那麽多人願意拿出五成乃至七成的收成來租佃他們的土地了?這些利益受損的階層,也就是傳統的士大夫階層,他們雖然利益受損,但嘴皮子可不會受損,自然就搬出傳統的重農論來,與新興商業階層打嘴仗了。

不過,這篇《勸農新書》之所以引發了熱議,不是因為它契合重農派的立場,恰恰相反,它是站在重商派的立場上。文中,柳安指出所謂“重農”,重點不應該是把人困在土地上,而是應該讓農民有更多的產出,而傳統士大夫的租佃經濟非但沒有讓土地產出更多的東西,反而還抑制了農業潛力。此文一出,立刻成為重商派手上的有力武器,沉重地打擊了重農派的氣焰,柳安本人也因此聲望日隆。

賈似道看完這篇文章之後,臉色更加陰沉下來,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桌邊的三本書,也就是著名的來自東海國的《國富論》《錢鈔論》《銀行學》三件套。這三本書深入淺出、邏輯嚴密地介紹了經濟學理念,並且有巨大的實用性,因此傳入之後引發了熱烈的反響,賈似道自然也備了幾份。看過之後,他確實認為這裏面講的很有道理,但也因此產生了深深的憂慮乃至惱怒——如果它們是對的,那豈不就是說我的諸多新政都是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