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江南

華夏二年,11月1日,東宋,兩浙東路,平江府(蘇州)。

平江府城之西、太湖之東,有靈巖山;靈巖山南,有胥江;胥江與靈巖之間,有木瀆鎮,自古以來就是造船業興盛、商旅匯聚之地。

如今,天下大變,這木瀆鎮也如往日一般繁……不,是比往日還要繁華許多。

南北向的河流上,各式小船川流不息,停滿了鎮旁的碼頭。在與河道平行的主街上,石板路從南鋪到了北,行人背著籮筐、挑著扁擔、推著小車在街上來來往往。街邊商鋪鱗次櫛比,招牌布幡布滿了天空。茶館酒樓中坐滿了談話的商人,青樓寮館夜夜笙歌。

這些年來,東海國和後繼的華夏國在北地銳意進取,接連發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將成倍的土地和人口納入治下。這也導致了巨大的物資需求,在中樞的財政擴張政策支持下,各式等值於銀幣的國債券、儲蓄券、承兌匯票被印刷出來,采購了大量的物資。其中,就有相當一部分流入了與華夏國近在咫尺且有豐厚物質和人口基礎的江南地區。

江南的大米、生絲和棉花一船船地輸出北方,在華夏國加工成食品和衣物,供應軍隊、民間和新拓之土上的需求。與此同時,這片富庶地帶也前所未有地對外開放,來自外界(主要指華夏國)的商船可以隨意泊入長江各港口,運來最新的各式小玩意和簡單機械,滿足了富裕起來的江南商人和貴胄的需求。

一來一去,各地的商業流通便如同吹氣球一般,快速膨脹起來。木瀆鎮這等過去重要的商鎮,今時今日更為繁華了。

不過,繁華之下,卻不是所有人都受益了。

木瀆鎮北,蔡家村中。

一處簡陋的土屋前,佃戶雷川跪在門口,對一夥持刀帶棍的家丁哭訴道:“哥兒們,行行好,失了這一份活計,我家實在是沒生路了啊……”

一名身著長衫的管家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搖頭道:“姓雷的,我家員外可憐你,都寬限你兩年了。可這麽長時間你都沒找到工可做,那是你自己無能,還能有什麽辦法?帶你家人收拾東西,收拾完了趕緊滾,員外寬宏大量,你的那些積欠就不跟你討要了!”

雷川跪在地上,渴求道:“蔡管家,你不知道啊,城中求工的人已經排滿好幾條巷子了,哪有那麽好找啊?還是讓我在蔡家佃上幾畝地,我願意把租子高到六成……”

管家朝他啐了一口,罵道:“就你種的那些破米,能值幾個錢?趕緊滾,不然我就真讓弟兄們動手啦!”

雷川依然在磕著頭哭訴著,管家一陣氣惱,喊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上!”

話音剛落,家丁們就一擁而上,將雷川從門口拉走,推倒在地又踹了幾腳。然後,他們沖進屋裏,將雷川的妻子秦氏和小兒子也揪了出來,一並趕到屋外。再之後,他們就對著這處貧寒土屋裏為數不多的家具破壞起來。

“嗚哇……”秦氏驚恐無比,放聲痛哭起來。而雷川眼見床鋪被砸碎,陶碗一個接一個被拋了出來,也憤恨無比,但沒辦法,只能求饒道:“莫砸了,莫砸了,我們走,我們走!”

管家掂著一枚從床底深處搜出的銀元,塞進自己的腰帶裏,壞笑道:“早識相點,哪會這樣?快點,給你一刻鐘,收好了東西快滾!”

雷川沒辦法,爬起身來,拉起秦氏,流著淚回到屋中,收拾起了所剩無幾的家資。

不久後,他背著一個大包袱,秦氏抱著兒子,兩人一瘸一拐地走在鄉間土路上,向南方繁華卻冷酷的木瀆鎮走了過去。

在離開村子前,雷川回頭看了一眼。

原本自家租種的那幾畝地邊,已經紮上了籬笆,合著周遭的土地一體,連成了一大片“農場”。據說,擁有這片地的蔡員外從北方學了新法,棉花麥子一起種,還買了不少鐵叉叉農具,雇人種雇人收,收成全都是自己的,已經用不上那麽多佃戶啦!

所以,像雷川這樣無根無基的外姓佃戶,就只能卷鋪蓋走人了。

秦氏仍在哭哭啼啼地道:“沒良心的,怎麽就知道欺負窮人呢?”

雷川看了看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當年,他家實際上還是有幾畝地的,正是父親為了給他娶親,才賣了田底給蔡員外,留著田面做個佃戶每年交租子,給他娶了這個娘子。

像他這般田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分離的例子,在過去和當下比比皆是。不過,在過去,民間和官府都承認“田面權”,即佃戶有永久租種土地的權力,除非把這個田面再賣出去。而現在,臨安朝廷都不管事了,江南諸縣的鄉紳們關起門來自相議事,官府都是聽他們的,他們要侵奪田面,誰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