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細思則恐(第2/2頁)

張九齡起身,強裝笑顏地行了一禮。

鹹宜公主是晚輩,但也是皇帝的女兒,算是臣子之主。

臣子面對主上,必須要體現出足夠的恭敬,這也是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讀書人應該遵守的禮數。

鹹宜公主兩眼放光,俏面露出慧黠的笑容,道:“既然張丞相肯聽我的拙作,那我就說了。”

眾人都以戲謔的姿態等候鹹宜公主的“大作”。

“東山堂開占物華,路人指道令公家。”

先是吟出兩句,用詞淺白,沒有任何一個生僻字,樸實無華中帶著一種打油詩的平俗,感覺像是在說一件事,而不是作詩。

所有人第一印象是:“公主才華不過如此。”

“張丞相,您在東山建了一座東山堂,這首詩便是說這個的。”

鹹宜公主笑著解釋了一句,沒有給張九齡回話的機會,繼續把後兩句原封不動地背出來,“後兩句呢,也是說這個的……聽好了,那就是‘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鹹宜公主一首詩分成兩段吟出來,前後用詞基本一致,讓人覺得此詩樸實無華,乍一聽,確實像個十幾歲少女作出來的,如同打油詩般的七言絕句。

當鹹宜公主把詩讀完,很多人臉上猶自帶著敷衍的笑容,有想出來恭維幾句的,卻明白這是公主請教張九齡的詩作,應該先由張九齡點評。

張九齡臉上的笑容,最初很和善,帶著一種尊長看小輩的慈祥,可當鹹宜公主將整首詩吟完後,張九齡不知怎的,臉色突然僵住,站在那兒眉頭慢慢皺了起來,面色隨之便得冷峻。

隨之周圍人也發覺異常,先是好奇,不過稍微琢磨鹹宜公主作的詩後,許多人心裏突了一下,隨即用驚駭的目光看向張九齡,均想知道他如何應對。

李隆基聽女兒把詩讀完,沒有多想,笑著問道:“鹹宜,你作此詩,有何寓意啊?”

鹹宜公主笑道:“父皇難道聽不出,其實兒臣是在稱贊張丞相桃李滿天下嗎?張丞相學識淵博,兒臣一心想要做他的學生,現在兩京每個讀書人也跟兒臣的心思一樣呢。”

“哈哈,是啊,誰不想能拜到張卿家門下?張卿家,你別見外,鹹宜她在詩賦上沒什麽造詣,你盡管指點便是,不用在意朕的看法。”

李隆基興致頗高,想知道張九齡對此詩的看法。

本來張九齡只是僵在那兒,但聽了皇帝的話,臉上帶著驚愕,而後把高傲的頭低了下去,好像鬥敗的公雞一樣,連他身邊的裴連清都聽出皇帝似乎話外有話,趕緊扯了扯張九齡的衣襟,有讓他見好就收之意。

到此時,那些後知後覺的人才恍然。

這詩大有深意啊。

你張令公已是桃李滿天下了,為何還要“門前種花”?種花之意,不就是說你廣納天下名士,要以天下讀書人師長自居?還給天下士子設下奉和詩題,以決定誰有資格拜謁?

“樸實無華的詩句中,居然蘊藏如此深意,難怪張丞相臉色如此難看!”

很多人心中都在想,隨即他們想明白一件事。

“以公主的才學,怎可能作出如此暗藏深意的詩?陛下替公主追問,不正好代表這是陛下讓公主作的詩?真正作詩人,不就是陛下?”

當李林甫想到這一層時,臉上重新露出得意之色。

你張老頭也有今天啊。

我是沒才學能當場把你作的應制詩比下去,不過總有人能壓得住你的囂張氣焰。

先前不是很能耐嗎?

現在看你臉往哪兒擱!

“回陛下的話,老臣認為,此詩中所提……老臣愧不敢當。”

張九齡低著頭,話不是對鹹宜公主說,而是直接回李隆基,“老臣公務繁忙,已有數年未曾傳授士子學業……至於種花,不過是老朽晚年來的一點愛好,而東山堂,老朽已很久未曾去過……”

本是要點評詩句,話說出口則成自辯,言外之意,詩中提到他和東山堂的內容實在是有失偏頗。

李隆基微微一怔,腦子還有些糊塗。

作為前半生,李隆基是少有的英明帝王,眼界很高,從不去想如何防備臣子篡權,再者他真的沒把鹹宜公主的詩往心裏去,一時間沒明白是怎麽回事。

李林甫則順杆往上爬,質問道:“張令公答非所問。陛下是問你對詩的評價。”

張九齡道:“老臣才學淺薄,不敢妄評。”

“那……”

李隆基稍作遲疑,瞧出氣氛有些不對,擺擺手道,“就當小孩子言笑,此詩不提也罷。宴席繼續,張卿家請坐。”

張九齡如蒙大赦,坐下來時頭上全都是冷汗,卻不敢伸手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