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第2/10頁)
未有幻想觀念中的“個人”與身體分離時,身體這個器皿才不是本質。這種情況,身體的功能與衣服無異。所以如果要從根本的部分貫徹個人主義,等在盡頭處的現實,會是必須將肉體的性別也視為文化差異來看待。
沒辦法脫卸銘刻在肉體中的女性。
追根究底,如果不切掉這個乳房,縫合性器,改造肉體本身,就無法逃離它的束縛。
男人也是一樣。
茜覺得,如果能夠因此獲得幸福,那當然無妨。
——幸福。
什麽是幸福呢?
茜年輕時曾經修習藥學。
那個時候,她曾聽教授說過。
人的喜怒哀樂,全都視腦內物質分泌的多寡而定。就連崇高的母性,也是由於某種激素的分泌所造成。要是那種激素停止分泌,就算是禽獸也會放棄育兒,不再疼愛自己的孩子。對生物來說,魚兒也只是一種生理現象。主張只有人不是如此,是一種傲慢吧。那麽……
什麽是愛呢?
愛不是什麽不可侵犯的、形而上學的真理。
而是可以還原為物理、形而下的生理現象。
這樣……就好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愛不存在。只是不必要的過剩幻想消失罷了。不,人應該了解那才是愛。
人身為生物,天性就是如此。人的身體是無法控制的自然,意志處於自然的統治下。那麽先了解自己的身體,才是認清個人的第一步吧。
——這個身體就是我。
什麽尋找自我,根本是胡說八道。
精神與肉體密不可分。累計肉體的經驗,就等於活著。將非經驗的觀念視為先天的真理,並不一定能夠過得幸福。肥大的觀念只會折磨身體而已,就是因為一味追求觀念的“個人”這種幻想……
結果,茜變得滿身瘡痍。
即使不去思考,幸福就在這裏,
不必追求,安居之所就在此處。
——這個身體就是我的歸宿。
失去妹妹,失去母親,失去所有的家人後,茜總算發現了這件事。
——如果是妹妹,會說些什麽呢?
他會笑我,說這才是放棄思索的愚昧個人主義嗎?還是會訓斥我,說這樣無法改變社會構造?或是藐視我,問我事到如今還說這種理所當然的話?
或許聰明的妹妹早已再明白不過,更洞悉了遙遠的未來也說不行。茜覺得一定是這樣的。
好像和妹妹聊聊。
雖然這已經不可能了。
茜連一次都沒有和生前的妹妹好好地議論過。不只是妹妹,茜一直避免著與任何人發生語言沖突。
除了一個人以外……
茜不後悔,她已經決定不後悔了。
織作茜自豪地注視著自己倒映在鏡中的裸體。然後不再盤起頭發,應該是生平第一次……穿上了妹妹的洋服。
她穿上洋服,並沒有什麽象征性的含意,只是覺得有種重新來過的感覺。家人過世後,茜的時間變得徒然地漫長,或突然地縮短,有時候還會在她悲傷哭泣時停止;不過,此時她總算有種時間恢復平常速度的感覺。
她把長發在後面束起來。
也不化妝了。
——沒必要粉飾了。
茜穿上寬領黑襯衫與黑長褲,離開房間。在這棟大的荒謬的摘自迎接客人,今天也是最後一次了——預定中最後一次。
——那個人不適合作為最後一個訪客。
雖然已經見過四、五次面,但茜怎麽樣都無法對對方懷有好感。即使如此,她還是準備了茶點。
風振動玻璃,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春天以來,天候一直不穩定。
不久後,那個老人小題大做地率領著隨從前來。幾乎所有的隨從都在屋外等待,茜覺得實在多余。
老人名叫羽田隆三。
他在社會上的地位崇高,但與茜沒有什麽關系。
老人一看到茜的模樣,便眨了眨埋沒在皺紋裏的眼睛,抽動了幾下鷹鉤鼻。
“這到底是怎麽啦……?”
茜知道老人的視線從自己的胸部移動到腰部。
“沒什麽。”茜答道,但老人裝作沒聽見,下流地說:“多麽誘人的女人哪。”這個老人一碰到不想聽的事,就裝成重聽。
“你也會做洋服打扮哪。”
“這是舍妹的衣服。”
“這樣啊,所以尺寸不合,身體線條都露出來了,對老人家來說太刺激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