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悲痛紓解 7

  悲痛紓解公司的前門是黑色樺木做的,上面連一個玻璃窺視孔都沒有。門的右邊是磚墻,但左邊有兩片小小的長方形綠色玻璃,玻璃很厚,在室外冷風和室內暖氣交會下結了一層霧。

  我把約翰·拜爾尼推到窗前跪下,用我的袖子擦玻璃。幫助不大,跟透過十層保鮮膜從桑拿室看出去差不多。碧肯街像一幅印象派油畫呈現在我眼前,一些我猜是人的模糊形體,騰雲駕霧般飄過,白色路燈和黃色煤氣燈似乎雪上加霜,把眼前景色變成一張過度曝光的照片。街對面市立花園的樹連成一團,分不出彼此。我不確定我是否眼花,但我似乎看到幾個較小的藍燈在樹叢之間閃爍不停。我無計可施,完全不知道外面有什麽,但我不能再待在裏面了。我可以聽到舞廳裏聲音越來越大,隨時有人會冒險打開門踏上樓梯。

  碧肯街在華燈初上、高峰時間剛過之際,一定還有一半人潮。即使武裝的曼尼分身等在門外,他們也不大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我開槍。但話說回來,我並沒有把握。

  “去他的,”我說,把約翰拉起來,“我們走吧。”

  “要命。”他說。

  我用嘴巴深深吸了幾口氣。“開門,約翰。”

  他的手在門鈕上方猶豫一下。然後垂下,在褲管上擦拭。

  “把另一只手從頭上放下來,約翰。但別做任何蠢事。”

  他放下手,再度看著門鈕。

  樓上傳來東西重重摔在地板上的聲音。

  “你準備好了嗎,約翰?”

  “是。”

  “比方,在今晚。”我說。

  “是。”他又在褲子上擦手。

  我嘆口氣,伸手到他前面,一把拉開門,我們踏上門口台階,我的槍戳進他的後腰。

  我們跟一名警察面對面相遇。

  他剛跑步經過這棟建築,眼角瞄到有東西在動。他停下,轉身,擡頭看到我們。

  他的右手伸向掛在臀部的槍,眼睛盯著約翰·拜爾尼血淋淋的臉。

  街區上方阿靈頓街轉角處,幾輛巡邏車停在悲痛紓解總公司辦公室前面,車子的藍白燈光穿過市立花園的樹叢,反射在歡樂酒吧隔壁的紅磚建築上。

  這名警察朝街區上方迅速瞄了一眼,又回頭看我們。他是一個健壯的小夥子,赭色頭發,獅子鼻,看人方式是警察或街頭混混故意做出的怒目而視。有些人看到這一型的小夥子會誤以為他腦筋遲鈍,因為他動作遲緩,直到這小子證明給他們看,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痛苦的覺悟。

  “嗯,你們兩位男士有問題嗎?”

  趁著約翰身體擋在我前面,遮住警察視線,我把槍滑進腰帶,扣好西裝上衣。“沒問題,警官。只是想帶我的朋友上醫院。”

  “是,講到醫院,”小夥子說,向台階跨前一步,“你的臉怎麽啦,先生?”

  “我從樓梯上跌下來。”約翰說。

  出乎我意料的舉動,約翰,你只要說實話就能擺脫我。你卻不說。

  “用你的臉止跌嗎,先生?”

  約翰輕輕一笑,我扣上西裝外面大衣紐扣。“真倒黴。”他說。

  “你能不能從你朋友背後站出來,先生?”

  “我?”我說。

  小夥子點頭。

  我站到約翰右邊。

  “兩位介不介意走下台階到人行道來?”

  “噢,沒問題。”我們異口同聲說。

  我們走近到我可以讀他的名牌,小夥子的名字是拉琴警官(Officer Largeant)。有一天他會升到警長。拉琴警長(Sergeant Largeant),拉琴殺琴。我有個感覺,沒有人會拿這個名字取笑他。我打賭沒有人敢取笑這孩子幾乎任何事情。

  他從屁股後面抽出手電筒,照在悲痛紓解門上,讀上面的金色招牌。

  “兩位先生在這裏工作?”

  “我是。”約翰說。

  “你呢,先生?”拉琴轉向我,手電筒照進我的眼睛,停留的時間長到足以讓我感到刺痛。

  “我是約翰的老朋友。”我說。

  “那你是約翰嘍?”手電筒找到約翰的眼睛。

  “是,警官。”

  “約翰……?”

  “拜爾尼。”

  拉琴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