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邊境之南 11

  “他沒事吧?”傑弗遜督察問正在處理我肩膀的緊急救護員。

  “他的肩胛裂了。可能斷了。沒照X光很難說。”

  “什麽裂了?我說。

  “肩胛骨,”救護員說,“肯定裂了。”

  傑弗遜用瞌睡的眼睛望著他,緩緩搖頭。“他暫時沒事。我們很快就讓醫生看看他。”

  “要命。”救護員說,搖搖頭。他把繃帶緊緊從我腋下拉倒肩上,再從鎖骨拉下,繞背部和胸部一圈,再穿過腋下拉上來。

  救護員忙著包紮時,卡尼爾·傑弗遜督察用他的惺忪睡眼從容不迫地觀察我。傑弗遜看起來三十多、不到四十歲,是一個身高和體型均不顯著的苗條黑人,下巴線條柔軟、隨和,嘴角永遠含著懶洋洋的微笑。他穿一件淺藍色雨衣,雨衣裏面是棕色西裝和白襯衫,一條粉紅和藍色印花絲質領帶有點歪斜地從紐扣松開的領口垂下。他的頭發剪得很短,緊貼著頭皮,短到我懷疑他何必多此一舉留頭發,雨水從他皮膚緊繃的臉滴下,他連眨都不眨一下。

  他看起來像一個好人,那種你會跟他在健身房閑聊幾句,也許下班後一起喝幾壺啤酒的人。那種愛孩子、疼老婆,從不性幻想別的女人的大好人。

  不過,我以前遇到過他這一型的警察,他是你最不該掉以輕心的家夥。在審訊室,或在法庭作證,或在詰問證人時,這個老好人會在瞬間變成鯊魚,快得你來不及撚指頭。他是兇手組督察,年紀輕輕,又是黑人,在一個南方州;他能爬到今天地位絕不是靠跟任何嫌犯稱兄道弟。

  “所以,肯奇先生,是嗎?”

  “是。”

  “你是巴士燉的私家偵探。對嗎?”

  “我告訴過你。”

  “嗯哼。好地方?”

  “波士頓?”

  “是。好地方?”

  “我喜歡。”

  “聽說秋天非常漂亮。”他撅起嘴唇,點頭。“不過,聽說他們那邊不大喜歡黑鬼。”

  “哪兒都有混蛋。”我說。

  “哦,當然。當然。”他用手摩挲他的頭,擡頭看一下毛毛雨,然後眨眼擠掉眼中雨水。“哪兒都有混蛋。”他重復我的話。“那麽,既然我們站在雨中一團和氣地談種族關系和混蛋等等,你何不告訴我那一對死混蛋把我的橋堵得水泄不通是怎麽回事?‘

  懶洋洋的眼睛和我對望,我瞥見裏面的鯊魚,但只一閃又消失了。

  “我對矮個子胸口開了兩槍。“

  他揚起眉毛。“我注意到了。是的。”

  “我的搭档射中另一個家夥,當時他正要用散彈槍射我。”

  他摸摸下巴,對自己點頭。“我告訴你我的難處是什麽,肯奇先生。問題在分清誰是真正混蛋。你懂我的意思嗎?你說那邊那兩具屍體——他們是混蛋。我很想相信你。我真的想。見鬼,我想說,‘好吧’,然後跟你握握手,讓你上路回豆豆城。我真的想。但萬一,我們姑且假設好了,你對我說謊,你和你的搭档才是真正混蛋,那麽,我就這樣放你走了,我看起來豈不是蠢斃了。何況我們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目擊者,只有你的說法和那兩個家夥的說法,而那兩個家夥又不能真的告訴我們什麽,因為你,唉,對他們射了幾槍,把他們打死了。你懂嗎?”

  “勉強。”我說。

  隔著中間安全島,橋另一邊的交通似乎比通常早上三點的交通擁擠,因為警方將平常兩條南下車道改成一條南下,一條北上。每一輛經過的車子,無論南下或北上,都減慢車速,慢到爬行的地步,為了看一眼橋這邊的騷動。

  一輛黑色吉普,車頂綁了兩個鮮綠色沖浪板,在堵塞的車道上完全停下,它的安全燈在閃。我認出車主是我對不倒翁開槍前對我喊了幾句不知什麽話的家夥。

  他瘦得像竹竿,皮膚曬得發黑,金色長發曬得發白,上身打赤膊。他站在吉普車尾,似乎在和兩個警察激烈爭論。他朝我的方向指了幾次。

  他的伴侶,一個和他一樣瘦也一樣金發的年輕女人,倚著吉普車引擎蓋。看到我在看她,她高興地揮手,好像我們是老朋友似的。

  我勉強回了她半個揮手,因為好像這樣做才禮貌,然後繼續觀察我周遭的情況。

  我們這邊的橋被一大堆車子堵住,除了淩志和賽利卡,還有六七輛綠色和白色的巡邏車,幾輛沒有標記的車子,兩輛消防車,三輛救護車,和一輛車身漆了“皮尼拉斯郡海事調查局”幾個黃字的黑色箱型車。幾分鐘前箱型車在聖彼得堡那端放下四個潛水員,現在他們正在水中某處尋找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