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靈保險 7

  寂靜伴著我開車回慧帝苑,赴我和黛絲麗的六點之約。

  安琪不只是我的搭档,不只是我最好的朋友,也不只是我的愛人。當然,她是所有這一切,但她遠遠超過這些。那晚我們做愛之後,我開始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很可能從小就存在於我們之間——不只特殊而已,它是莊嚴神聖的。

  安琪是我大部分的起點,也是我全部的終點。

  沒有她——不知她身在何處或她的安危——我不僅僅失去一半平日的我,我根本歸零。

  黛絲麗。黛絲麗躲在寂靜的背後。一定是她。待會兒我一見到她,二話不說,先給她膝蓋一槍,再問我的問題。

  但我腦中有一個聲音悄悄提醒我,黛絲麗很聰明。記住安琪說的:黛絲麗永遠有動機。如果是她造成安琪失蹤,如果她把安琪綁在某處,她會用安琪作為談判籌碼。她不會僅僅殺了她。殺她無利可圖。殺她沒有好處。

  我從斯多洛道出口下快速道路,然後右轉,打算繞裏沃瑞特圓環開到慧帝苑。但抵達圓環前,我在路邊停下,讓引擎空轉,打開警示燈,強迫自己做幾次深呼吸,冷卻血管中沸騰的血,思考片刻。

  塞爾提克人,腦中的聲音悄悄說,記住塞爾提克人,帕特裏克。他們瘋狂。他們熱血。他們是你的族人,公元前1世紀令整個歐洲聞風喪膽。沒有人敢惹他們。因為他們精神錯亂又嗜殺成狂,身體塗成藍色,帶著勃起沖上戰場。人人懼怕塞爾提克人。

  直到凱撒大帝。尤利西斯·凱撒問他的手下,所有這些關於可怕的野蠻人在高盧、在德國、在西班牙和愛爾蘭的傳聞究竟在胡扯什麽?羅馬無畏於任何人。

  塞爾提克人也一樣,他的手下回答。

  有勇無謀,敵不過聰明才智,凱撒說。

  於是凱撒派了五萬五千人在阿利西亞迎戰超過二十五萬塞爾提克人。

  他們來了,眼中冒著血。他們赤身裸體,帶著狂怒和勃起和完完全全、徹徹底底不顧個人安危的呼嘯來了。

  然後凱撒的軍團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由於執行精準的戰術策略,不帶任何感情,凱撒的部隊征服了拋頭顱、灑熱血、大無畏的塞爾提克人。

  當凱撒凱旋歸來,在羅馬街道遊行時,他表示他從未見過比高盧塞爾提克主帥維欽吉多裏克斯更勇敢的領導人。也許為了強調他對有勇無謀的真正看法,凱撒在整個遊行過程中揮舞著維欽吉多裏克斯被砍下的首級。

  頭腦再度征服蠻力。理智戰勝感情。

  像塞爾提克人一樣沖上去給黛絲麗膝蓋一槍,並期待得到答案,是愚蠢的。黛絲麗是戰術家。黛絲麗是羅馬人。

  我坐在未熄火的車裏,查爾斯河的黑水在我右邊滾滾而逝,我沸騰的血冷卻到冰點。我的心跳慢下來,手不再顫抖。

  這不是掄拳頭打架,我告訴自己。打贏了架,你只會換來頭破血流,你的對手流的血比你多一點,但只要情緒上來,他通常準備再跟你幹一架。

  這是戰爭。打贏戰爭,砍下敵人腦袋。故事結束。

  “你好嗎?”黛絲麗說,她從慧帝苑走出來,遲到十分鐘。

  “很好。”我微笑。

  她在車旁站定,吹一聲口哨表示贊美。“美極了。我真希望天氣夠暖可以放下車頂。”

  “我也是。”

  她先撫摸一下車門,才打開門上車,輕輕啄一下我的臉頰。“珍納洛小姐呢?”她伸過手來,手指順著木漆方向盤拂了一圈。

  “她決定多曬幾天太陽。”

  “看吧?我就知道。你白白浪費一張免費機票。”

  我們一口氣沖上快速道路交流道,切入通往1號公路的車道,後面響起幾聲尖銳的喇叭。

  “我喜歡你開車的方式,帕特裏克。非常波士頓。”

  “本性難移,”我說,“我是徹頭徹尾的豆豆城人。”

  “天呐,”她說,“聽這引擎的聲音!像獅吼。”

  “這是我買它的原因。我一聽到河東獅吼就投降。”

  她發出低沉、帶著喉音的笑聲。“看得出來。”她蹺起二郎腿,向後靠著椅背。她穿一件海軍藍大翻領開斯米羊毛衣,罩在壓線牛仔褲上,腳上是一雙褐色軟皮平底鞋。她的香水聞起來像茉莉花。頭發聞起來像脆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