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靈保險 6

  我們攔一輛出租車前往多徹斯特,和上午高峰時段的交通逆向而行。

  “你替特雷弗做事多久了?”我說。

  “自從1970年。”

  “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我說。

  他點頭。

  “但為了摸一下他女兒的肉體,你在昨晚短短幾小時出賣了這麽長久的關系。”

  他伸手理平長褲上的皺褶,直到褲腳翻邊穩妥地垂在油亮的皮鞋上。

  “特雷弗·斯通,”他說,清清喉嚨,“是惡魔。他把人當作商品。比商品還不如。他買、賣、交易人,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扔進垃圾桶。我承認,我以前以為他女兒跟他相反,第一次我們做愛——”

  “什麽時候?”

  他理平領帶。“七年前。”

  “她十六歲時。”

  他看著快速道路另一邊塞到不能動彈的交通。“我以為她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個完美、善良、有愛心的小美人,長大後會跟她父親完全不同。但隨著時間過去。我逐漸看出她在演戲。那是她的本性,一個比她父親優秀的演員,但骨子裏並無不同。我是一個老人,早已不再天真,所以我重新調整我對局勢的看法,從中獲取我能得到的利益。她利用我,我也利用她,我們兩個都祈禱特雷弗·斯通早日歸西。”他對我微笑。“她也許不比她父親好多少,但她比較漂亮,在床上也好玩多了。”

  納爾遜·法拉爾睡眼惺忪地望著我,手伸進內褲搔癢。我可以聞到他身後的陳年汗臭和食物餿掉的味道,像發燒似的彌漫整間公寓。

  “你要我盯住這家夥?”

  丹尼爾·格裏芬一臉驚恐,但我想他怕的還不是納爾遜,雖然他應該害怕。他怕的是納爾遜的公寓。

  “是的。直到半夜十二點。三百塊錢。”

  他伸出手來,我把鈔票放在上面。

  他讓開門口通道,說:“進來吧,老頭。”

  我把丹尼爾·格裏芬推過門坎,他踉踉蹌蹌跌進客廳。

  “必要時你可以給他戴上手銬,納爾遜。但不要傷他。連一根汗毛都不行。”

  他打哈欠。“看在三張大鈔份上,我會煮早飯給他吃。可惜我不會燒飯。”

  “豈有此理!”格裏芬說。

  “半夜一到就放了他,”我對納爾遜說,“改天見。”

  納爾遜轉身關上門。

  我走在公寓大樓走廊上,聽到他的聲音穿過薄墻傳來:“老頭子,記住一條簡單家規:你敢碰一下遙控器,我用一把舊鋸子鋸掉你的手。”

  我搭地鐵回市中心,去取我存在劍橋街室內停車場的私人汽車。那是一輛1963年份的保時捷,我修復它的方式跟傑修復他的獵鷹差不多——一片一片的,嘔心瀝血歷時多年才能上路。其實我愛這部車子愛的是工作本身,不是工作成果。就像有一回我父親指著一棟建築對我說,那是他加入消防局以前幫忙建造的:“這棟房子對我毫無意義,可是那塊磚頭,看到沒,帕特裏克?還有三樓那一整排磚頭?是我放上去的。第一個摸它們的手指是我的。而且它們會活得比我長。”

  它們確實如此。工作及工作成果總是比做工的人長命;埃及金字塔如今還在,建金字塔的奴隸早已成為鬼魂。

  我一邊拉開蓋車子的布套一邊想,也許這就是特雷弗所不能接受的。因為以我對他事業認識之少來看(我可能錯得離譜;他的事業非常多元化),他永垂不朽的機會十分渺茫。他好像沒有多少建設。他是買家和賣家和剝削者,但薩爾瓦多咖啡豆及其產生的利潤不是有形資產,一旦咖啡喝下肚,錢花掉了,一切即化為烏有。

  哪棟建築印了你的指紋,特雷弗?

  哪位愛人以喜悅或愛憐保存你的面孔在記憶中?

  你在地球上走過的痕跡在哪裏?

  誰哀悼你的逝去?

  沒有一人。

  我在儀表板雜物箱放了一只移動電話,我用它打給安琪在維多利亞皇冠上的移動電話。但她沒有接電話。

  我把車停在家門口,開了防盜鈴,上樓,坐下來等候。

  接下來兩小時,我打了十次她的移動電話,甚至檢查我自己的電話,看看響鈴是否設定在“開”的位置。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