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三章(第2/4頁)

那天弗農在大客廳的角落玩想象遊戲,他、史卡洛和普多在野餐,一起吃龍蝦跟巧克力閃電泡芙[1]。

尼娜姑姑甚至沒注意到他在房間裏。她在鋼琴椅上坐下,然後隨手彈了起來。

心醉神迷的弗農悄悄爬得愈來愈近。尼娜最後總算發現了他盯著她看,眼淚從他臉上滑落,小小的身體因啜泣而抖動。她停了下來。

“弗農,怎麽回事?”

“我恨它,”弗農啜泣著說道,“我恨它。我恨它。它弄痛了我這裏。”他用手捂住肚子。

邁拉恰好在這一刻走進房間裏,她笑了出來。

“這不是很怪嗎?那孩子就是討厭音樂。這實在好奇怪。”

“如果他討厭音樂,那他為什麽不走開呢?”尼娜說道。

“我沒辦法。”弗農啜泣著說。

“這不是很荒唐嗎?”邁拉說道。

“我覺得這相當有意思。”

“多數小孩子總想在鋼琴上亂彈。有一天我要彈《筷子》華爾茲給他聽,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好玩。”

尼娜繼續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小侄兒看。

“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的孩子會這樣沒有音樂天分,”邁拉用忿忿不平的聲音說道,“我八歲的時候就可以彈很難的曲子了。”

“喔,好吧!”尼娜含糊地說道,“音樂天分有不同的表達方式。”

邁拉想著,這真是戴爾家族會講的那種典型蠢話。一個人要不是有能夠彈奏樂曲的音樂天分,要不就是沒有。弗農顯然是後者。

奶媽的母親病了,這是育嬰室裏空前的大危機。臉色非常紅而嚴峻的奶媽,在蘇珊—伊莎貝爾的幫助下打包行李。弗農憂心忡忡又滿懷同情,但最主要的情緒還是好奇;他站在一旁開始發問。

“奶媽,你媽媽非常老了嗎?她一百歲了嗎?”

“當然不是,弗農少爺。一百歲真是太誇張了!”

“你認為她會死掉嗎?”弗農渴望自己能表現得仁慈又體諒,因為之前廚子的媽媽病倒然後死掉了。

媽媽沒回答,反而口氣尖銳地說道:“蘇珊,把最底下抽屜裏裝靴子的袋子拿出來。動作快點,姑娘。”

“奶媽,你媽媽會不會……”

“我沒時間回答問題,弗農少爺。”

弗農坐在印花棉布椅面的腳凳邊上陷入深思。奶媽說她媽媽不到一百歲,但就算如此,她媽媽一定也相當老了。他總是把奶媽想成老得不得了,想到有人比奶媽還要年長、還要聰明,真是讓人難以置信。這種想法以某種奇怪的方式,把奶媽貶低到只是普通人類的層次,她不再是一個僅次於上帝的大人物。

宇宙移動了,價值經過重新調整。奶媽、上帝還有格林先生,這三者的重要性淡化了,變得更加朦朧、更加模糊。媽咪、父親,甚至尼娜姑姑,卻似乎變得重要了,特別是媽咪,她就像是有著美麗金色長發的公主,他想為媽咪跟惡龍對抗——像野獸那種棕色的、亮晶晶的龍。

上次那個字眼是什麽來著?那個有魔力的字眼——布拉瑪真——就是這個,布拉瑪真。一個充滿魅力的字眼!布拉瑪真公主!他獨自在夜裏輕輕地、秘密地重復這個字眼,還有“該死”跟“胸衣”。

但是永遠、永遠、永遠不能讓媽咪聽說這件事;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大笑。她總是會笑出來,那種笑會讓你身體和心裏一縮,而她會說某些話——她總是有話說,就是那種討厭的話,“小孩子實在很滑稽。”

而弗農知道自己並不滑稽。他並不喜歡滑稽好笑的事情——西德尼舅舅曾經這樣說。要是媽咪不會……

坐在光滑的印花布椅面上的弗農困惑地皺起眉頭,心頭閃過兩個媽咪不完整的影像。一個是公主,他會夢見的美麗媽咪,對他來說跟夕陽、魔法還有屠龍混合在一起;還有另外一個媽咪,她會大笑然後說道:“小孩子實在很滑稽。”只是,當然了,她們其實是同一個人……

他坐立不安、長籲短嘆。奶媽因為用力闔上行李箱而弄得滿臉通紅,這時慈愛地轉向他。

“弗農少爺,你怎麽了?”

“沒什麽。”弗農說道。

你總是得說“沒什麽”,不能把真相說出口。因為要是你說出口,沒有人會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在蘇珊—伊莎貝爾的治理下,育嬰室變成了很不一樣的地方。你可以(他確實也常常如此)調皮搗蛋。蘇珊叫你不要做某些事,但你還是照做不誤!蘇珊會說:“我會告訴你母親。”但她從來不這樣做。

蘇珊起初很享受奶媽不在時她所擁有的職位與權威。的確,除了弗農帶來的麻煩以外,她本來能好好享受這一切的。她習慣跟下級女仆凱蒂交換知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