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內爾 第一章

房間裏充滿了香煙的煙霧。煙霧如漩渦般旋轉著四處飄移,形成一層薄薄的藍色霧霾。有三個人的聲音穿透了這層霧,他們正全神貫注談論著如何促成人類的進步與藝術的改革——特別是那些傳統藝術。

賽巴斯欽·萊文站在他母親位於倫敦市的宅邸裏,背靠在有紋飾的大理石壁爐架上提出種種想法,用拿著煙的修長黃色手指做著手勢。大舌頭的發音傾向還在,不過已經非常輕微。那黃色的蒙古利亞種臉龐、驚人的大耳朵,大致上跟十一歲時差不多。到了二十二歲,他還是那個賽巴斯欽:很有自信、眼光敏銳、對美有不變的熱愛,以及同樣不感情用事、不偏頗的價值觀。

在他面前,斜倚在兩張寬大皮面扶手椅裏的是弗農和喬。這兩人的性格非常相似,就像是用同一種對比鮮明的黑白模具鑄造出來的。不過就像過去一樣,喬有著比較好鬥的性格,精力充沛又叛逆成性,容易激動。弗農則極為高挑,懶洋洋地往後躺在椅子上,一雙長腿蹺在另一張椅子的椅背上。他噴著煙圈,若有所思地暗自微笑,只偶爾在對話中咕噥幾聲,或者簡短慵懶地說句話。

“那樣不能回本。”賽巴斯欽正斬釘截鐵地說著。

就像他半認真預期的一樣,喬立刻情緒激動到近乎潑辣的程度。

“誰想要一個能回本的東西啊?這實在是很……很爛的觀點!我討厭這樣從商業立場來看待每件事。”

賽巴斯欽冷靜地說道:“那是因為你對人生有無可救藥的浪漫觀點。你喜歡讓詩人在小閣樓裏挨餓,讓藝術家不受賞識地吃苦受難,讓雕塑家在死後才得到掌聲。”

“這個嘛……事情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不,並不是。這種事或許經常發生,但我認為它不必像現在這樣如此近乎常態。這個世界從來就不喜歡新穎的東西——不過還是有方法可以讓這個世界喜歡的;只要采取正確的方式,就可以讓他們喜歡。不過你得先知道到底什麽會受歡迎,什麽不會。”

“那樣是妥協。”弗農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這是常識!我何必違背自己的判斷而損失金錢?”

“喔,賽巴斯欽,”喬喊道,“你……你真是……”

“真是猶太人!”賽巴斯欽平靜地說,“你要說的是這個吧。嗯,我們猶太人有品位,知道東西的價值,不會只照流行走;我們自有定見,而且總是對的!常人只看到價值跟金錢有關,但其實不止於此。”

弗農咕噥了一聲。

賽巴斯欽繼續往下說:“我們現在談的事情有兩面:有人創造出新事物、找出新方法、發展出徹底嶄新的思維——但就只因為這世界害怕新事物,使得這些人得不到施展的機會。

“而另外一些人——他們知道大眾想要什麽,也提供大眾要的東西,因為這樣很安全,而且肯定能獲利。不過,還有第三條路:找到新穎而美麗的事物,然後拿它來碰運氣。這就是我打算要做的事。我昨天簽了約,準備在邦德街開畫廊,還打算開幾家戲院,再來準備經營周刊,內容會跟市面上的完全不同。不只這樣,我還要讓這一切都能獲利。我所贊賞的事物堪稱各式各樣,那也是有文化修養的少數人會贊賞的,但我不會為那些事物出頭,我所打算經營的事業全都瞄準大眾市場。喬,你難道看不出來做這一切事情的樂趣,有一半在於讓它變得值錢嗎?這等於是用成功來證明你自己。”

喬搖搖頭,她沒有被說服。

“你真的準備要這麽做了嗎?”弗農說。

表兄妹兩人都用略帶羨慕的眼神望著賽巴斯欽。賽巴斯欽的處境很古怪,卻又相當美妙。萊文先生幾年前就過世了,年方二十二的賽巴斯欽成了好幾百萬家產的主人,光想象那些家產就足以讓人喘不過氣。

多年前賽巴斯欽和他們的友誼在普桑修道院起了頭,之後日益加深。他跟弗農一起上伊頓公學,進劍橋大學時又同學院。放假時,他們三個人也總是膩在一起。

“雕塑怎麽樣?”喬突然問道,“那也包括在內嗎?”

“當然啦。你還是很想去當模特兒嗎?”

“很想,這是我唯一喜歡的事情。”

弗農發出一陣貓頭鷹似的嘲弄笑聲,說道:“對啦,不過明年的這個時候呢,你可能會變成一個狂熱的詩人或之類的。”

“人總要花點時間才能找到真正的使命啊,”喬不失尊嚴地說,“我這次可是誠心誠意的。”

“你總是誠心誠意,”弗農說,“不過呢,感謝老天你放棄了那該死的小提琴。”

“弗農,你為什麽那麽討厭音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