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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一

This Ain't the Summer of Love

這不是愛的夏天

他沒能徹底洗掉她的血。一條黑線殘留在他左手中指的指甲裏,像個括號。他努力把黑線摳出來,雖然他其實挺喜歡看見它——昨日愉悅享受的紀念品。他徒勞無功地擦洗一分鐘後,把染血的指甲放進嘴裏吮吸。金屬的氣息讓他回憶起鮮血的味道:那股血流噴濺到地磚上,灑到墻面上,浸濕他的牛仔褲,將原本幹燥蓬松、疊放整齊的粉色浴巾變得血淋淋、濕漉漉。

今天早上,事物的顏色顯得比往常更加明亮,這世界似乎變成了一個不錯的地方。他心懷虔誠,精神抖擻,仿佛吸收了她的存在,把她的生命汲取到自己體內。你一旦殺死她們,她們就屬於你了:這是一種遠遠超越性愛的占有方式。知曉他們臨死時的模樣,就是兩個活人永遠不可能經歷的親密體驗。

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麽,也沒人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麽。他想到這些,心裏一陣激動。他愉悅而安詳地吮吸著中指,靠著四月陽光下溫暖的墻面,望著街對面的房子。

那座房子體積不小,外表普通,應該相當宜居。相比之下,昨天的那套公寓要狹小得多:浸滿血液後變硬的衣服裝在黑色垃圾袋裏,等待被焚燒;他的幾把刀摞在廚房台面下的U形管後方,用漂白粉洗凈的刀刃閃閃發光。

對面的房子門前有片小花園。黑色的柵欄,急需修剪的草坪。兩扇白色的前門緊緊靠在一起,表明這座三層小樓已經被改裝成上下兩套公寓。一個名叫羅賓·埃拉科特的姑娘住在二層。他已經知道她的姓名,但在腦海裏,他稱她為“小秘書”。他剛見到她的身影在凸窗後一閃而過。鮮艷的發色很好認。

觀察小秘書給了他一項額外的娛樂。他有幾個小時無所事事,於是就跑來看她。今天是休息的日子,夾在輝煌的昨日與燦爛的明天之間,一邊是過往成就帶來的滿足,另一邊是對未來的激動期盼。

右側的門突然開了,小秘書和一個男人走出來。

他仍然靠在溫暖的墻面上,望向遠方的街道,以側臉對著他們,擺出一副在等人的模樣。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肩並肩走遠了。他們走了將近一分鐘,他尾隨在後。

她穿著牛仔褲、薄外套和平底靴,長長的鬈發在陽光下顯得比之前更紅。他感覺這對情侶之間的氣氛有點緊張,因為他們沒有交談。

他看人的眼光很準。昨天那個姑娘就是在他細致觀察後被他釣上了鉤,死在浸滿鮮血的粉紅色浴巾之間。

他尾隨他們走下長長的居民街,雙手插在褲袋裏,緩步向前,仿佛要去商店買東西般從容。在燦爛的朝陽下,他的墨鏡並不顯眼。樹木在春日的微風裏輕輕擺動枝葉。前方的戀人走到街道盡頭,向左拐上寬敞繁忙的大道,道路兩旁都是辦公樓。高層的平板玻璃窗在他的頭頂上方閃閃發光。那兩個人走過了伊靈市政廳的大樓。

小秘書的室友——也可能是男友,外表整潔,從側面看過去有個方下巴——開始對小秘書說話。她簡短地回了一句,沒有笑。

女人都卑鄙,愛欺負人,肮臟又矮小。一群陰沉的婊子,希望男人去取悅她們。她們死在你面前,一臉空洞地躺著,才會變得純潔而神秘,甚至稱得上美好。只有到了那時,她們才屬於你,不會再辯解、掙紮或離開,就在那裏任你擺布。昨天那位就是這樣。他把她放空血,屍體沉重而癱軟。他的等身玩偶,他的玩物。

他跟著小秘書和她男友穿過人頭攢動的阿卡迪亞購物中心,在他們身後左右穿行,就像鬼魂或神靈。周六的購物人群看得到他嗎?還是說他已經徹底變身,擁有雙重生命,獲得了隱身能力?

他們在公交站停下。他站在不遠處,假裝在看旁邊的咖喱店,看雜貨攤上的水果堆,看報刊亭窗前威廉姆王子和凱特·米德爾頓模樣的面具,但其實是在觀察他們在玻璃上映出的影像。

他們要上八十三路公交車了。他的口袋裏沒多少錢,但他太享受觀察小秘書,還不打算就此結束。他跟在他們後面上了車,聽見那個男人提到溫布利中心站。他買了票,跟著他們爬上公交車二層。

這對戀人在公交車最前排找到挨在一起的空座位。他在不遠的位子上坐下,挨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怏怏不快地移開她的數個購物袋。他們的聲音偶爾會壓過其他乘客的低沉交談聲,飄到他的耳畔。小秘書不說話的時候,就扭頭望著窗外,臉上沒有笑容。他很確定,小秘書一定不想去他們現在要去的地方。小秘書擡手撩開眼前的一縷發絲,他注意到小秘書手上的婚戒。這麽說,她快要結婚了……她以為自己真能結婚呢。他把臉藏在豎起的夾克領裏,藏起臉上隱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