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Half-a-hero in a hard-hearted game.

Blue Öyster Cult,‘The Marshall Plan’

激烈比賽中的半吊子英雄。

——藍牡蠣崇拜樂隊,《馬歇爾計劃》

羅賓的尖叫聲從窗戶反彈回來,在室內激蕩。她向後退去,盯著桌上的可怖物體。那條腿瘦而光滑,膚色蒼白。她拆開紙箱,指尖劃過肌膚表面,感受到那如冰冷橡膠的質感。

她剛用雙手捂住嘴,止住叫聲,玻璃門在她身後猛地打開。身高六英尺三英寸的斯特萊克緊皺眉頭,襯衫的扣子沒系好,露出猩猩似的黑色胸毛。

“怎麽——”

他順著羅賓驚駭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了那條腿。羅賓感覺到他的手粗暴地抓住自己的上臂,把她帶到門外的走廊上。

“怎麽來的?”

“快遞員,”她說,任憑他推著自己上樓,“騎摩托車。”

“待在這兒別動。我去報警。”

他關上門。羅賓一動不動地站著,心臟狂跳不止。羅賓側耳聽著他的腳步聲回到樓下,嗓子裏一陣泛酸。一條腿。有人送了她一條人腿。她帶著一條腿渾然不覺地上了樓。裝在包裹裏的女人腿。那是誰的腿?這個人身體的其他部分呢?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最近的椅子,在裝著金屬腿的廉價塑料椅上坐下來,手指還緊按著麻木的嘴唇。她突然想起,包裹是指名寄給她的。

與此同時,斯特萊克正站在辦公室窗邊,低頭俯視丹麥街,尋找快遞員的蹤影,手機舉在耳邊。他走回桌邊檢查那個打開的包裹時,已經打通警察的電話。

“一條腿?”偵緝督察埃裏克·沃德爾在電話另一頭說,“一條他媽的人腿?”

“不是我那條。”斯特萊克說。羅賓如果在場,他不會開這樣的玩笑。他的褲腿挽了起來,露出充當右膝的金屬杆。他聽見羅賓的尖叫時,正在穿衣服。

他說話時注意到,包裹裏的腿和他失去的那條一樣,也是右腿。這條腿截斷的地方也是膝蓋下方。他舉著手機,更仔細地觀察那條腿,鼻孔裏充滿一股類似雞肉剛化凍時的難聞氣味。白種人的肌膚:光滑蒼白,小腿上有塊存在時間不短的淤青,腿毛刮過,但刮得不算徹底。留下的毛發顏色很淡,腳趾甲上沒塗指甲油,看起來有點臟。截斷的脛骨在周圍血肉的襯托下,泛著冰冷的白色。切斷處很利落,斯特萊克初步判斷兇器是斧子或剁肉刀。

“你說是女人的?”

“看起來是——”

斯特萊克注意到,面前的小腿上有些傷疤。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疤痕,與分屍無關。

他在康沃爾郡度過了童年時代,那時,他有多少次在背對著喜怒無常的大海時被海浪打個措手不及?不熟悉大海的人往往會忘記大海的頑固和殘忍。海水有如冰冷金屬,蠻狠地打中人的身體,人總會嚇得魂飛魄散。斯特萊克在職業生涯中無數次面對、忍受並戰勝恐懼,但這些古老的傷痕讓他一時間驚駭得喘不過氣,因為他這次真是一點準備都沒有。

“你在聽嗎?”沃德爾在電話裏說。

“什麽?”

斯特萊克斷過兩次的鼻梁離女人腿的斷面只有不到一英寸。他想起一個女孩受傷的腿,他從未忘記過那幅景象……他上次見到這女孩是在什麽時候?她現在多大了?

“是你給我打電話的。”沃德爾提醒道。

“嗯,”斯特萊克說,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我希望你能過來,但你如果不能——”

“我已經在路上了,”沃德爾說,“很快就到。老實等著。”

斯特萊克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到一邊,仍然凝視著那條腿。現在他看見腿下面有張字條,字條是打印出來的。斯特萊克在軍隊裏接受過偵查步驟培訓,忍住想要扯出並閱讀字條的沖動。不能汙染法醫物證。他搖搖晃晃地蹲下身,讀起包裹上倒垂下來的地址單。

包裹的收件人是羅賓,他對此可一點也不高興。姓氏沒有拼錯,打印在一張白色貼紙上,姓名下面是他們辦公室的地址。這張貼紙下面還有一張紙。他眯起眼,決心不移動箱子分毫。他看到下面那張紙上寫的收件人是“科莫蘭·斯特萊克”,第二張紙上寫的才是“羅賓·埃拉科特”。

對方為什麽改了主意?

“操。”斯特萊克小聲說。

他有些艱難地站直身體,拿起羅賓掛在門後的手提包,鎖好玻璃門,上了樓。

“警察馬上就來,”他說,把手提包放到羅賓面前,“喝杯茶?”

羅賓點了點頭。

“摻點白蘭地?”

“你這兒沒有白蘭地。”她說,聲音微微沙啞。

“你找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