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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裏有人坐嗎?”

一位高個年輕人彎腰望著斯特萊克,雙手已經抓住斯特萊克搭腿的椅子。他長著棕色鬈發,臉龐幹凈而英俊,讓斯特萊克想起羅賓的未婚夫馬修。斯特萊克費勁地哼唧一聲,放下腿,搖了搖頭,看著對方搬起椅子走開,回到有六七個人的小群體裏。斯特萊克看得出,那群人裏面的幾個姑娘都急切地等著他:她們見他搬著椅子回來坐下,都挺直身體,露出燦爛的笑容。不知道是因為他長得像馬修,還是因為他拿走自己用的椅子,又或者是因為他確實是個討厭鬼,斯特萊克覺得這個年輕人礙眼極了。

他還沒喝完咖啡,思緒也被打斷了。他心懷不滿地站起身,離開咖啡館。零星的雨點砸下來。他沿著白教堂路往回走,又點著一支煙,漠不關心地任憑記憶的潮水再次帶走他……

惠特克渴望得到他人關注幾乎到了病態的程度。萊達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片刻,他就會心懷怨恨,不管那是在什麽時候,出於什麽理由——工作,孩子,朋友。惠特克一旦認為萊達沒在關注他,就會把那股催眠般的魅力揮灑到其他女人身上。就連像討厭疾病那樣討厭他的斯特萊克也不得不承認,惠特克有種強大的異性吸引力,所有路過他們家門前的女性無一幸免。

惠特克最後一次被樂隊開除後,仍然夢想著一夜成名。他會彈三種吉他和弦,在能找到的所有白紙上都寫滿歌詞,歌詞大量引用《撒旦聖經》。斯特萊克還記得那本書,黑色的封面上印著五芒星和山羊頭的混合體,扔在萊達和惠特克的床上。惠特克非常了解美國邪教領袖查爾斯·曼森的職業生涯。斯特萊克考普通中等教育證書那一年,家裏總是播放曼森(Manson)的專輯《Lie:The Love and Terror Cult,謊言:愛與恐怖邪教》,樂聲中夾雜著黑膠舊唱片特有的吱呀聲。

惠特克認識萊達時,對她的輝煌經歷早有耳聞。他喜歡聽萊達講以前參加過哪些宴會,睡過哪些男人,仿佛他能通過萊達與名人產生聯系。隨著對惠特克的了解逐步加深,斯特萊克認定,名氣是他在這世上最渴望的東西。他並不覺得自己心愛的曼森和喬尼·羅克比那樣的搖滾明星在道德上有何不同,反正兩人都在大眾心裏留下了永恒不滅的印象。真要說的話,曼森在這方面更為成功,因為他的形象不會因潮流而改變:邪惡總是引人入勝。

但除了名氣,惠特克迷戀萊達還有其他原因。萊達給兩個富有的搖滾明星生過孩子,兩個人都要付她撫養金。惠特克跟著萊達回窩棚時,顯然相信這種貧窮的流浪生活只是萊達的個性所致,在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大筆錢,來自斯特萊克和露西的父親——也就是喬尼·羅克比和裏克·範托尼。他既不理解、也不相信事情的真相:萊達多年來放蕩不羈,對財產管理不當,這兩個男人都嚴格控制撫養金,不讓萊達有機會隨意揮霍錢財。惠特克和萊達同居幾個月後,越來越頻繁地埋怨萊達不肯為他花錢。他會暴怒,大罵萊達不肯給他買他看上的芬達牌電吉他,或他突然想要的讓·保羅·高緹耶牌天鵝絨夾克(即便他又臭又窮)。

他不斷對萊達施加壓力,說著異想天開、毫不掩飾的謊話:他有急病要治;他欠了十萬英鎊,不還錢就會被人打斷腿。萊達有時覺得很好笑,有時則為此不快。

“親愛的,我沒錢,”她說,“真的,親愛的,我沒錢,否則我怎麽會不給你呢?”

到了斯特萊克十八歲申請大學的時候,萊達懷孕了。斯特萊克嚇壞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想讓她嫁給惠特克。她總是告訴兒子,她討厭給別人當老婆。在少女時代,她曾經和人有過短暫的婚姻,只持續兩周她就跑了。結婚也不像是惠特克會幹的事。

但他們還是結婚了,原因顯然是因為,惠特克認為,這是他拿到那些巨額存款的唯一方法。婚禮在馬裏波恩的婚姻登記處舉行,甲殼蟲樂隊裏有兩位成員的婚禮都是在那裏辦的。惠特克也許曾經想象,自己結婚當天,媒體會像對保羅·麥卡特尼那樣對他狂拍一通。結果沒人來。他那個當時一臉幸福的新娘死去,攝影記者才擁到法院的台階上,圍住他。

斯特萊克突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一路走到阿爾德門東站。他不禁在心裏痛罵自己:這趟行程毫無意義。他如果在白教堂站上了車,現在應該已經到尼克和艾爾莎家了。但他不管不顧地往相反的方向亂走,結果正好趕上下班高峰期。

他擠在地鐵的人群裏,個頭和背包引起身邊乘客的陣陣不滿,但斯特萊克幾乎沒注意到。周圍的人基本都比他矮一個頭。他抓著扶手,望著漆黑車窗上自己搖晃的倒影,回想著最後也是最糟的部分:惠特克站在法庭裏,為自己的自由辯護。警察在他的供述裏發現了許多前後不一的部分,包括妻子攝入大劑量毒品那天他的去處,海洛因的來源,還有萊達的吸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