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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the presence of another world.

Blue Öyster Cult,‘In the Presence of Another World’

在另一個世界面前。

——藍牡蠣崇拜樂隊,《在另一個世界面前》

周六早上,羅賓和母親開著家裏的舊路虎,從她們所住的小鎮馬沙姆一路開到哈羅蓋特。羅賓的婚紗正在這裏的服裝店修改。原先的設計是為一月的婚禮準備的,現在日期推到七月,婚紗樣式也要做出相應改動。

“你又瘦了,”年老的裁縫說,用大頭針別起緊身胸衣的後擺,“可別再瘦了。這件婚紗要給有點曲線的人穿才好看。”

羅賓一年以前就決定好婚紗的布料和款式,選擇模仿埃利·薩爾布的設計。她父母當時還要負擔她哥哥斯蒂芬半年後的婚禮,實在沒錢為她購買埃利·薩爾布的真貨。就連這件廉價版,也不是斯特萊克所付工資承擔得起的。

更衣室裏的燈光會把人照得很美,但羅賓在金邊鏡子裏的影像看起來臉色蒼白,眼神沉重而疲憊。她不知道把婚紗改成無袖是否正確。她一開始看上這個款式,就是因為它的長袖。也許她只是想婚紗想得太久,已經失去判斷力。

更衣室裏有股新地毯和磨光劑的氣味。在羅賓母親琳達的注視下,裁縫釘好大頭針,四處調整薄紗。羅賓不想再看鏡中那個令人憂郁的自己,轉而盯著角落裏桌上的水晶頭飾和假花。

“咱們決定好頭紗了嗎?”裁縫問。他喜歡以“咱們”開始說話,好像護士。“咱們之前定的是適合冬季婚禮的水晶頭飾,對吧?我覺得花冠可能更配現在的無袖婚紗。”

“花冠不錯。”琳達站在角落裏,表示贊成。

母女二人長得很像。琳達曾經苗條的手腕日益豐滿,金黃色的頭發變得暗淡發白,胡亂盤在頭頂上,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和羅賓一模一樣。她現在凝視著自己的第二個孩子,表情既擔憂又敏銳。她和斯特萊克有種滑稽的相似之處,那就是目光中的洞察力。

羅賓試戴幾個假花冠,哪個都不喜歡。

“要不然還是戴水晶頭飾好了。”羅賓說。

“鮮花怎麽樣?”琳達建議道。

“嗯,”羅賓說,突然很想逃離新地毯的氣味和鏡子裏蒼白而進退兩難的自己,“去問問花店的人吧。”

她很高興能在更衣室獨處幾分鐘。她脫下婚紗,換回牛仔褲和毛衣,試圖分析自己的低落情緒。錯過斯特萊克與沃德爾的見面讓她很遺憾,但她仍然很高興能離那個送她人腿的黑衣男人幾百英裏。

但她並不覺得解脫。在一路向北的火車上,她和馬修又吵架了。即便是在這裏,在詹姆斯街的更衣室裏,多重緊張情緒仍然困擾著她:事務所的生意日益蕭條,擔心斯特萊克沒錢再雇用自己。她換好衣服,看了手機一眼。斯特萊克沒找他。

半小時之後,她站在多盆含羞草和百合之間,幾乎一個字也不想說。花匠忙碌地來回擺弄,把花束舉到羅賓的頭發上看效果。偶爾會有冰冷發綠的水滴從玫瑰的莖上落下,滴到她奶油色的毛衣上。

“去貝蒂斯吧。”鮮花頭飾最終選定後,琳達如此提議。

哈羅蓋特的貝蒂斯是家歷史悠久的本地茶室,在這個溫泉之鄉享有盛名。茶室外面掛著鮮花籃,顧客在黑和金交織的玻璃棚下排隊,室內擺著茶葉罐做的提燈和裝飾性茶壺,桌邊圍著松軟的座椅,女招待穿著英國刺繡制服。羅賓從小就喜歡來這裏喝茶。她會透過玻璃櫃台望著一排排小豬形杏仁蛋白軟糖,看著母親買來奢侈的水果蛋糕。那種蛋糕摻了少量酒精,裝在特殊的外賣錫盒裏。

今天,她坐在窗邊望著外面的花圃。花朵都是三原色的,仿佛是幼兒用橡皮泥捏出的幾何塊。羅賓沒要任何食物,只點了壺茶就低頭擺弄手機。還是沒消息。

“你還好嗎?”琳達問她。

“沒事,”羅賓說,“我只是在想,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新消息。”

“什麽新消息?”

“關於那條腿消息,”羅賓說,“斯特萊克昨晚去見沃德爾了——警察廳的人。”

“哦。”琳達說。沉默隨後降臨,直到她們點的茶上桌。

琳達點了“胖無賴”,貝蒂斯家一種體積較大的司康餅。她往餅上塗好黃油,才說:

“你和科莫蘭是不是打算自己找出寄人腿的人?”

羅賓回答得小心翼翼,因為母親的語氣裏有種奇怪的東西。

“我們只是想知道警察現在在做什麽。”

“哦。”琳達說,嚼著司康餅,看著羅賓。

羅賓因自己不耐煩心生愧疚。婚紗很貴,她並沒表達過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