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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ain't seen the last of me yet,

I’ll find you, baby, on that you can bet.

Blue Öyster Cult,‘Showtime’

……這可不是你見我的最後一面。

我會找到你的,寶貝,你盡可把心放寬。

——藍牡蠣崇拜樂隊,《開演》

周日晚上八點半,斯特萊克站在尤斯頓火車站外面,吸著上車前最後一根煙。他上車後,將有九個小時不能吸煙,直到抵達愛丁堡。

他不去音樂會讓埃琳很失望。他們整個下午都待在床上,斯特萊克非常高興地接受這樣的安排。埃琳美麗又得體,但平時態度有些冷淡,不過在臥室裏表現得非常熱情。那些情色的景象和聲音——埃琳白皙的肌膚在他的唇下變得潮濕,顏色淺淡的嘴唇張開,發出呻吟——給尼古丁另添了一番風味。埃琳不許他在克拉倫斯巷那套裝潢華麗的公寓裏抽煙,因為她女兒患有哮喘。斯特萊克忍著睡意,在臥室電視上看了她講述浪漫主義作曲家的一段錄像,將其作為事後一支煙的替代品。

“知道嗎?你長得很像貝多芬。”她沉思地說。鏡頭給了貝多芬大理石像一個特寫。

“歪鼻子版。”斯特萊克說。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說他像貝多芬。

“你為什麽要去蘇格蘭來著?”埃琳問道。斯特萊克坐在床上,安裝假腿。臥室裏的主色調是奶油色和白色,但沒有艾爾莎和尼克家那間客房的蕭條氣息。

“追查線索。”斯特萊克說,心裏非常明白這句話言過其實。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唐納德·萊恩和諾爾·布羅克班克與人腿有關,一切都只是他的懷疑。但不管怎樣,他並不後悔這趟出行,不過他暗自可惜來回車票就要花掉他三百英鎊。

斯特萊克用假腿的腳後跟踩熄煙頭,進了車站。他在超市裏買了包吃的,爬上夜車。

單人車廂裏有收放式水池和一張窄床。車廂狹小,但軍旅生涯早已讓他習慣待在不舒服的地方。他高興地發現,窄床足以睡下他六英尺三的個頭。他把假肢摘掉後,地方越小,他活動越方便。斯特萊克唯一不滿的是,車廂裏暖氣太足。他住的閣樓裏溫度總是不高,所有去過那裏的女性都抱怨太冷。倒不是說有哪位曾經在那裏睡過。埃琳從來沒見過閣樓;他也從來沒邀請過妹妹露西進門,免得妹妹發現他最近掙得並不多。這麽說起來,唯一進去過的女性只有羅賓一人。

火車發動,長椅和石柱從窗外掠過。斯特萊克靠坐到床上,拿出夾了培根的長面包,咬了一大口,想起羅賓先前坐在閣樓廚房裏,臉色慘白、微微發抖。斯特萊克想到她此刻在馬沙姆,安全無虞,感到一陣安心:他需要時刻擔心的事物少了一樣。

他非常熟悉現在這種情況。他幾乎覺得自己還在軍隊裏,用最便宜的方式穿過整個英國,去特別調查局在愛丁堡的分部報道。他從來沒被派到那裏去過,但知道分部的辦公室位於愛丁堡城堡裏,在城市正中央凸起的一塊大巖石上。

他搖晃著走過吱呀作響的走廊,上了趟廁所,回來後脫到只剩下平角內褲,躺到薄毯上睡覺。車廂的搖晃令他心安,但熱度和火車時快時慢的速度總是讓他不時驚醒。他在阿富汗乘坐“北歐海盜”裝甲車時,裝甲車被炸,爆炸帶走他的腿和另外兩名同事的性命。從那以後,他就不太願意坐別人開的車。他現在發現,他在火車上時,這種輕微的恐懼症也會發作。從相反方向駛來的列車與他的車廂擦身而過,鳴笛聲像鬧鐘般讓他醒了三次,而火車轉彎時的向心力讓他想起那輛龐大而堅固的裝甲車失去平衡,翻滾著裂開……

火車駛入愛丁堡威弗利站的時間是早上五點一刻,早餐要到六點才送到。餐車經過走廊的聲音吵醒斯特萊克。他單腿站著,打開門,穿著制服的年輕送餐員下意識地驚叫一聲,目光盯著他身後地上的假肢。

“抱歉,夥計,”送餐員帶著濃重的格拉斯哥口音說,從假肢望向斯特萊克的腿,意識到這位乘客並沒有把自己的腿砍下來,“真夠尷尬的!”

斯特萊克笑著接過餐盤,關上門。他半睡半醒地搖晃一路,需要的是香煙,而不是一只熱過多次、又硬又老的三角面包。他裝上假腿,大口喝著黑咖啡,穿好衣服,擠在第一批下車的人中間,走進蘇格蘭略帶寒意的清晨。

車站仿佛處於谷底。斯特萊克透過六角形玻璃天花板,望見城市高處哥特建築的黑影。他來到出租車站旁邊,他和哈德亞克約好在這裏見面。他坐到冰冷的金屬長椅上,點了支煙,把背包放在腳邊。

哈德亞克二十分鐘後才到。他一出現,斯特萊克就感到一陣深深的疑慮。朋友幫他省下租車的錢,他很感激,也就沒好意思問朋友開的是什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