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You see me now a veteran of a thousand psychic wars……

Blue Öyster Cult,‘Veteran of the Psychic Wars’

你看我是精神戰場上身經百戰的老將……

——藍牡蠣崇拜樂隊,《精神戰場上身經百戰的老將》

在燈光明亮的醫院裏,要裝出泰然自若的樣子輕而易舉。斯特萊克對她成功逃脫所表現出的驚訝和欽佩讓她獲得力量,講述與兇手搏鬥的過程對她也很有幫助。事發後,她是最冷靜的人。馬修一看見她滿是墨水的臉和胳膊上的傷,就哭起來,反倒需要她溫言勸慰。其他人的脆弱讓羅賓感到安心。她暗自希望這陣由腎上腺素驅動的勇敢能持續久一點,支撐她回到普通生活裏,讓她踏踏實實、毫發無損地向前走。她希望自己別像強奸案之後那樣,長久地陷入黑暗的泥淖……

但在之後的一周裏,她幾乎無法入睡。這並不完全是因為打了石膏的手臂還在痛。她每次陷入短暫的睡眠後,都能感覺到兇手緊抱過來的粗壯雙臂,感覺到兇手的呼吸吹在耳邊。有時候,她並沒正面看見的兇手長著在她十九歲時強奸她的那個人的眼睛:顏色很淡,一只瞳孔固定不動。噩夢中的黑色頭罩和猩猩面具相互重疊,變形,膨脹,不分晝夜地充斥她的頭腦。

在最可怕的夢境裏,她看著兇手砍殺別人,心知很快就會輪到自己,卻無力阻止,無路可逃。有一次,受害者是滿臉青紫的斯蒂芬妮。還有一次,黑人小女孩高聲呼喚母親。這個夢令羅賓大叫著在黑暗中驚醒。馬修非常擔心她,第二天請了病假,留在家裏守著她。羅賓不知道自己該感激還是煩躁。

母親又來倫敦,想勸她先回馬沙姆。

“還有十天就要舉行婚禮了,羅賓。你不如和我一起回家,好好放松一下,等——”

“我要留在這裏。”羅賓說。

她不是剛成年的少女。她已經是個獨立的成年女人。她有權利決定自己要去哪兒,住在哪兒,做什麽。羅賓覺得自己又在為身份而掙紮。自從多年前的那個男人從黑暗裏向她沖過來,她已經放棄太多東西。是那個男人將她從成績優秀的大學生變成不堪一擊的人群恐怖症患者,從未來的犯罪心理學家變成憔悴失敗的小女孩,在家人的關懷下被迫同意,與警察相關的職業只會加劇她的心理問題。

這次不一樣。她不會再屈服。她睡不著覺,也不想吃東西,但還是懷著憤怒奮力前行,否認自己的需求與恐懼。馬修不敢和她起沖突,只好贊成說她沒必要回家。但羅賓聽見他和母親在廚房裏交頭接耳。

斯特萊克幫不上忙。斯特萊克離開醫院時根本沒向她告別,之後也沒來看過她,只打過幾次電話。斯特萊克也希望她回約克郡,安全地待在家裏。

“你肯定要花很多時間準備婚禮。”

“別哄我。”羅賓憤怒地說。

“誰要哄你了——”

“抱歉,”羅賓說,默默地流下眼淚,用盡全身的力氣保持平靜的語氣,“抱歉……我有點緊張。我會在婚禮之前的那個周四回家,沒必要更早。”

她不再是整天躺在床上,凝視真命天女海報的那個女孩了。她絕對不會再當那個女孩。

沒人能理解她為什麽如此堅決地要留在倫敦,她也不打算解釋。她把遇襲時穿的那條長裙扔了。琳達走進廚房,剛好看見她把衣服塞進垃圾箱。

“該死的裙子,”羅賓說,回視母親的目光,“我可算長教訓了。跟蹤人時可千萬別穿長裙。”

她的語氣相當挑釁,意思是:我會回去工作。現在的狀態只是暫時的。

“你別用那只手啊,”母親說,無視她無聲的挑釁,“醫生說要擡高那只手,讓它休息。”

馬修和母親都不願意讓她閱讀與案件相關的報道,但她還是不停地看。卡佛沒把她的名字透露給媒體,說不想讓記者來打擾她。但羅賓和斯特萊克都懷疑,卡佛只是怕提到斯特萊克,等於是給媒體再打一針興奮劑:卡佛對斯特萊克,第二回合。

“客觀地說,”斯特萊克在電話裏對羅賓說(羅賓盡量限制自己,一天只給他打一次電話),“讓他們知道了也沒好處。要抓住那個混蛋,這樣的報道可幫不上忙。”

羅賓什麽都沒說。她躺在她和馬修的床上,身邊攤著幾張報紙。琳達和馬修都表示反對,但她還是買了好幾份報紙。她盯著《鏡報》的對開頁,報紙重新印出夏克韋爾開膛手五位受害者的照片。旁邊的第六張照片是女性的半身黑影,代表羅賓,胸前印的說明是,“二十六歲的辦公室職員,幸免於難”。報道著重說明,這位二十六歲辦公室職員遇襲時噴了兇手一臉紅墨水。一位退役女警員在側欄評論裏表揚她有先見之明。同一頁上還發表了對防狼報警器的評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