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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n life’s scorned and damage done

To avenge, this is the pact.

Blue Öyster Cult,‘Vengeance(The Pact)’

當人生飽受蔑視,傷害無可挽回

為了復仇,契約在此。

——藍牡蠣崇拜樂隊,《復仇(契約)》

淩晨四點半,斯特萊克還醒著。他幾乎一夜沒睡,一直坐在廚房的富美家餐桌邊抽煙,抽得舌頭直疼。他思考著慘淡的生意前景,不願去想羅賓。原本難以平息的怒火裏出現了許多細痕,仿佛是在霜凍中開裂的冰層,但底下的東西仍然滾燙灼熱。他明白羅賓為什麽會想去救小女孩——誰不想呢?正如羅賓在口不擇言中指出的,他還不是看過布裏塔妮的錄像就忍不住揍暈了布羅克班克?但他一想到羅賓全然不顧卡佛的警告,和尚克爾一起瞞著自己偷偷行動,血液就又在狂怒中沸騰起來。他拿起煙盒往外倒,發現裏面已經空了。

斯特萊克站起身,拿上鑰匙離開了閣樓門,還穿著赴宴的意大利西裝——他連打盹時都沒換衣服。他走上查令十字街時,太陽剛剛升起。晨光下,一切看起來都灰頭土臉,脆弱不堪,黯淡的光線裏滿是淺淡的陰影。他在科文特花園的街角小店裏買了包煙,抽著煙繼續往前走,沉思著。

斯特萊克在街上閑逛了兩小時後,決定好了下一步的行動。他走回辦公室的方向,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長裙的女侍打開了查令十字街上咖啡館“維納諾1882”的門,意識到自己有多餓,就走了進去。

小小的咖啡館裏滿是木頭和濃縮咖啡溫暖的氣味。斯特萊克滿懷感激地坐到橡木椅上,突然尷尬地意識到自己在過去十三個小時裏一直在抽煙,合衣睡了一覺,吃了牛排,喝了紅酒,一次牙都沒刷過。窗上的倒影顯得衣衫襤褸,整個人臟兮兮的。他點了火腿奶酪意式三明治、一瓶水和雙倍濃縮咖啡,盡量不讓年輕女侍聞到他的口氣。

銅頂的咖啡機在櫃台上嘶嘶作響。斯特萊克陷入沉思,捫心自問一個令自己不舒服的問題,尋找真實的答案。

他真的比卡佛強嗎?他為什麽會想出如此危險的計劃?因為他真心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抓住兇手,還是因為他如果成功了——他如果能抓到真兇,並給他定罪——就能扭轉現在的局面,彌補名譽和生意上的損失,重新戴上比警察更能幹這個光環?大多數人都會認為他的計劃莽撞而愚蠢。他打算這麽做,到底是出於需要還是自負?

女侍把三明治和咖啡送到他面前。斯特萊克心不在焉地吃起來,目光沒有焦點,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麽。

這是斯特萊克接觸過的最受矚目的案子。警察想必接到大量信息和線索,需要進一步梳理和追蹤這些信息和線索。但斯特萊克敢打賭,其中沒有任何東西能引導他們找到那個狡猾而邪惡的兇手。

他也可以直接去找卡佛的上級。但他和警察的關系實在太糟了,恐怕沒人會允許他和警司直接對話。何況警司的首要職責就是照顧好自己人,繞過卡佛只會讓警司覺得,斯特萊克根本看不起案件的直屬負責人。

更重要的是,斯特萊克並沒有證據,只有通往證據的理論。警局裏即便真的有人信他的話,去尋找他認為一定存在的東西,他也怕這個過程拖得太久,兇手也許會有機會再次犯案。

斯特萊克回過神來,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吃完三明治。他還餓得很,於是又點了第二份。

不行,他想,突然下定決心,就這麽辦。

必須盡早阻止那頭野獸。是時候趕在他前面了。不過,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為了證明這樣做是為了抓到兇手而非贏取榮譽,斯特萊克還是掏出手機,給偵緝督察理查德·安斯蒂斯打了個電話。安斯蒂斯是他認識時間最久的警察。最近一段時間,兩人的關系並不好,但斯特萊克想盡一切可能給警方機會,也好讓自己安心。

漫長的等待後,他的耳邊傳來陌生的撥號音。沒人接聽。安斯蒂斯度假去了。斯特萊克考慮要不要留個言,最後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他就算留了言,度假中的安斯蒂斯也無能為力,留言只會毀了他的假期。就斯特萊克對安斯蒂斯老婆和三個孩子的了解,安斯蒂斯確實該好好度個假了。

斯特萊克掛了電話,漫不經心地翻著最近的通話記錄。卡佛沒有給他留電話號碼。下面沒隔幾行就是羅賓的號碼。她的名字就像一把刀,刺穿斯特萊克疲倦而走投無路的心。他仍然對羅賓極度憤怒,同時又十分渴望能和她聊聊。他把手機堅決地放回桌上,伸手從夾克內兜裏掏出筆和本子。

斯特萊克大口吞著第二個三明治,在筆記本上列清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