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頁)

“請坐。是速溶的,你不介意吧。我實在懶得煮真正的咖啡。”

我告訴她速溶咖啡也很好。

她沖咖啡時,我坐在沙發上等著。房間很舒適,家俱雖然不多,但還算漂亮。音響裏放著輕柔的爵士鋼琴獨奏曲,一只黑貓從墻角探出頭來謹慎地看著我,然後又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咖啡桌上放了幾本新近的雜志——《人物》、《電視指南》、《大都會》和《自然史》。音響上方的墻上掛了一幅鑲框海報,是幾年前惠特尼博物館為霍珀舉行畫展時設計的。另一面墻上有一對非洲面具。橡木地板的正中央鋪了塊斯堪的納維亞地毯,是藍、綠相間的抽象圖案。

她端著咖啡回來時,我誇贊了這個房間。她說她希望能把這個公寓留下。

“但從某種角度考慮,”她說,“最好還是不能,你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繼續住在這裏,有人還會來找我。男人們。”

“當然。”

“再說,這兒沒有什麽是屬於我的。我是說,房裏只有那張海報是我挑選的。我去看那個畫展,想留點什麽作為紀念。那個人畫出了寂寞。人們聚在一起,但相互隔膜,望著不同的方向。它打動了我,真的。”

“你以後打算住哪兒?”

“找個好地方,”她信心十足地說。她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一條長腿墊在臀部下面,她的咖啡杯放在另一個膝蓋上。她穿著上次在阿姆斯特朗酒吧穿過的紫紅色牛仔褲,配了件檸檬黃毛衣。毛衣下面似乎什麽都沒穿。她光著腳,腳趾甲和手指甲塗著同樣的茶紅波特酒色。她原本穿著臥室拖鞋,但坐下來時踢掉了。我留意到她眼睛的藍色,和方型寶石戒指的綠色,然後,我的視線被地毯吸引過去。看上去像是有人把那上面的顏色拿去用攪拌器攪在一起了一樣。

她輕輕吹了吹咖啡,喝了一口,然後身子前傾,將咖啡杯放在咖啡桌上。她點起一根香煙,說:“我不知道你跟錢斯說了什麽,但他對你印象很深。”

“這我也不知道。”

“他今天早上打電話來,說要過來。他到這兒的時候,我上著鏈鎖,但不知為什麽我覺得他並不可怕。你知道,人有時會有這種直覺。”

我當然知道。波士頓連環殺手從來不用破門而入。所有的被害者都是開門請他進去的。

她噘起嘴巴,噴出一口煙。

“他非常好。他說沒想到我不快樂,還說從沒想過要違背我的意願強留我。我那樣誤會他,他似乎感到傷心。你知道嗎?他讓我覺得內疚。他使我覺得像是犯了大錯,就像我丟掉了什麽東西,永遠無法挽回,我會為之後悔的。他說:‘你知道,我從不收留回頭的女孩’,我想,天哪,我是在自斷退路。你能想像這有多荒謬嗎?”

“我想也是。”

“他真是一個高明的騙子。好像我辭掉大好的工作不做,還放棄了將來可以拿到養老金的機會。算了吧!”

“你什麽時候必須搬出公寓?”

“他說可以到月底。我可能在那之前離開。收拾行李很容易。這裏的家俱都不是我的。只有衣服,唱片和霍珀的海報,但你知道嗎?那些東西可以留在這兒。我不想帶走任何讓我想起這兒的東西。”

我喝了幾口咖啡。它比我偏愛的口味淡些。鋼琴獨奏結束了,接下來是一首鋼琴三重奏。她再次對我說錢斯對我印象深刻。

“他想知道我怎麽會找你,”她說,“我含糊其辭,說你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他說我沒必要雇你,我只要跟他說一聲就行了。”

“可能是真的。”

“也許吧。但我不這樣想。就算我真的先找他談,假設我鼓起勇氣試著跟他談,慢慢地我可能會回心轉意,這個話題可能會被放在一邊。你知道,我也會把它放在一邊,不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他會想辦法暗示我離開他是不可能的事。他也許不會說‘瞧,婊子,你老實待在這兒,否則我毀你的容’。他也許不會這麽說,但我會聽出他的這個意思。”

“你今天聽出這個意思了嗎?”

“沒有。關鍵就在這兒,我沒聽出來。”

她的手抓緊了我放在扶手上的胳膊。

“哦,趁我沒忘,”她按著我的胳膊從沙發上站起來,穿過房間去翻錢包,然後回到沙發這兒來,遞給我五張百元大鈔,估計是我三天前還給她的那些。

她說:“好像應該有點獎勵才對。”

“你給我的報酬已經很豐厚了。”

“但你幹得太出色了。”

她一支胳膊搭在沙發背上,整個人向我靠過來。我看著她金色的發辮盤在頭上,不禁想起我認識的一個女人——一個在裏貝卡區有一個閣樓的雕刻家,她雕刻過一個蛇發女妖梅杜莎的頭像。同簡·基恩的那座雕像一樣,金也有同樣寬闊的前額,高聳的顴骨。不過表情不同。簡的梅杜莎看上去極度失望,金的表情卻很難捉摸。